这时候非要出来捣乱,钟言张开了嘴,率先钻出一根触手。
昨天在煞里看不清楚,现在,钟言终于看清了这根触手的颜色和模样,货真价实血的颜色。柔软而黏腻的小触手现在看来怪可爱,探出来之后直了直,将弯曲全部抻开,仿佛伸了个懒腰。等了一会儿飞练才完全出来,一股脑儿地掉在地上,像是一团血胎。
钟言蹲下了,仍旧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找自己,而不是附身萧薇。他只是一团血,哪怕聚成人形也维持不住太久。
刚这样想完,面前这团血胎就开始凝固,所有的触手都往中间凝聚。就在钟言的眼皮底下,触手越缩越短,逐渐变硬,从黏腻的状态变成了四肢。血红色开始淡化,越来越淡,颜色朝着皮肤的色值靠近,几秒之内就出现了人类小孩儿的轮廓。
虽然钟言见过飞练的模样,可现在还是大吃一惊。怎么短短这么一会儿……他长大了?
没错,他就是长大了。在望思山上他是红色襁褓中的胎儿,不能走,不能爬,只会一个劲儿地哭。就算将他抱起来也是软的,连头都抬不起来。可现在站在钟言面前的飞练已经是一个四五岁小男孩儿的模样了,只不过没有穿衣服。
“你怎么……怎么长大了?”钟言震惊地看着他。
“啊。”飞练轻轻地叫了一声。
钟言一个激灵,他怎么还会说话?
“啊……”或许是察觉到钟言并没有打算抱他,飞练的小脸又出现了要哭的神色。他伸出手臂,试图触碰钟言的身体,可是钟言哪里敢让,毕竟他就算再像小孩儿,也不是小孩儿。
“你怎么回事?”钟言将他的手臂拨开,难道阴生子都长这么快吗?如果生长飞速,岂不是很快就要到垂垂老矣?
飞练显然还不会说话,嘴里只会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可是眼睛忽闪忽闪地眨动着,盯着钟言的脸蛋看不够似的。他是小孩儿,钟言就让他看了,也看着他,别说,这孩子很好看。
虽然还小,可是已经能看出将来长大的几分模样,怕是招桃花运的脸。等到他再张嘴叫人,钟言发现了一个更惊人的事实,飞练他居然长牙了!
他不止是长大,还长出了牙齿,粉嫩的牙床上冒出了白色的成排小牙,和人类的小孩儿没有什么区别。
“你怎么长这么快?”钟言彻底迷糊了,掰开了他的小嘴巴,用手指试探着摸了一下。是牙齿,是真实的牙齿,不是幻觉。察觉到自己的触碰,飞练试探性地啃了一下,不疼,但牙尖还是硌了他的指腹。
“嘶……”钟言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还有虎牙呢?”
小虎牙还挺尖,在一个小孩子的嘴里挺奇怪。没等钟言反应过来,飞练的小手已经摸到了他的脸上,在颧骨上试探,仿佛对人有着无限好奇。明明只是很简单的触碰,可是却让钟言彻底愣了神。
他看着飞练那双清澈的眼睛,一时之间竟然忘记要说什么。
但是他觉得,飞练是想和他说什么。
手很小,但是却很热,和自己的体温有着天差地别。先是摸自己的颧骨,然后是眼下,再是眼尾,最后摸了摸眼睫毛,非常轻柔。只是他聚成人形的时间太短,手指没摸几下就变了形,小小的食指变成了一小根触手,在钟言的眉目上来回来去触碰。
钟言像被定了身,耳边仿佛一声钟声撞响,铛地一下,撞得光阴都退下了。只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像竹叶相互挤压,像古树的年轮静谧生长,雨水哗啦啦地落下,绕耳不绝,又变成了烟波,雨夜里凄婉的一声长叹。春桃夏雨,秋霜冬雪,执笔呢喃,交颈而卧……直到一滴眼泪流了下来,滚烫的泪滑过钟言的面颊。
这感觉陌生极了,有种存活在世的真实,自己竟然……哭了?
“啊……”飞练用触手接住了那颗眼泪,送进了自己的嘴里。不出声还好,一出声,钟言即刻清醒过来,而他变成触手的手指也提醒了自己,飞练他就是再像人也不是人。
“你走吧。”钟言只能这样说,“现在所有的人都在找你,你跟着我,我不安全,你也不安全。”
飞练摇了摇头,显然他听得明白钟言的意思,只是说不出来。
“快走,我可以用鬼场帮你掩护一阵。”钟言给他指了个没人的方向,“看见那边了吧,那个山头阴气环绕,肯定是附近的殡葬之处。那地方不好,只见山峰不见水,视为孤寡不成胎,人去不行,你去反而助你。”
想不到飞练还是摇了摇头,触手变得长长的,绕住了钟言的左腕。
“你走吧,我不是你娘亲。”钟言对他毫无办法,“你去找你娘,她的能耐恐怕十倍于我,不然也不会把我打得落花流水。你回到她的煞里就平安了,万一被傀行者和科学家园的人抓到才叫不好。你没看见他们杀我多痛快……”
说着,钟言还摸了摸眉心,这里被洞穿一枪。
其实在热兵器出现之前,他还真不担心人能轻而易举取他性命。可现在和以往不同了,时代变了。
飞练还是摇头,不仅不走,反而伸胳膊要抱他。钟言一看,这不行,立刻将他推远了半米:“你去你该去的地方,我自然也有我的地方。一开始我以为鬼母会杀你才带着你,没想到你就是鬼子……”
钟言边说边往后退,其实只要飞练想,他完全可以逃离傀行者的追踪,去他该去的地方。眼前的小孩儿这时开始着急了,方才还以为钟言是说笑,不会抛下他,现在发现钟言是真要走,连忙追了两步,再开口就是哭泣。
“啊,啊。”稚嫩的童声中带上了哭腔,飞练追着钟言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