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跑出去什么啊?”元墨垫着脚后跟看他上锁。
“谁知道这院子里头有什么,少奶奶镇得住,咱们可镇不住。”张开将钥匙挂在腰上,喘了口气,赶紧带着元墨往回走。路过冰窖之后还有长长的一段路,这会儿路边虽然点了灯,可那点烛火只能把烛台下头照得亮一些,除了吸引飞蛾,当真没有太多的用处。
“明儿多带几个伙计来,一起看看。”张开越走越快,越觉着后头有人跟着,越不敢回头。
元墨倒是回头了,后面什么都没有:“看什么啊?”
“看看那些纸人,要不……”张开心里打定主意,“横竖现在用不着,先把纸人烧了吧,或者锁在柴房里。”
“烧了?烧了怎么行!”元墨摇头,“再说,你我都是纸人。”
“咱们和它们不一样!”张开也摇头,“咱们是活着的纸人,是少奶奶给的纸身,它们是死的,扎好了就是为了烧。”
元墨忽然抓住了他,瞪着眼睛问:“谁说我是死的?”
“啊?”张开往下一瞧,元墨的那张小圆脸上不知何时多了两块红色的圆点。两道细细的眉,像是炭笔一笔勾勒,眼球也白了,只有当中一个黑点。
张开还没来得及叫唤一声,直接吓晕了过去。
亲眼瞧着他瘫软倒地,元墨缩着脖子咯咯地笑起来,忽然弓起后背,一蹦一跳地朝着大少爷的院子回去了。
“纸人烧香,螺子过江,腹热穿肠,满目烂疮。一更人二更火,三更鬼四更贼,五更鸡鸣乌泱泱……”
秦翎的院子里头显得荒凉不少,只因为一下子少了两个人。耳畔是小翠在拿清水泼地,哗啦一声,全叫秦翎听清楚了。
“这么晚了,怎么还泼上地了?”秦翎忍不住问。现在双目已废,他只能听,外头风声不大,可怎么听都没有人回来的迹象。
那人也真是……让她走,她偏要留,狠着心不见,她非要坐过来。现下习惯房中有人说话,她又干脆利索地走了,当真是半分良心都没有。
不过这也不怪她,休书是自己写的,她年岁不大,陪着自己守活寡干什么,往后自己真闭上眼睛,这个家也没有人给她做主。
只是,她怎么就真走了?早知会这样,这些天自己就少想一些,别去思索那些飘渺之事。
秦翎闭上眼睛,成亲的那天仿佛还在眼前,偌大的秦宅里头她没有亲人,孤身被喜娘背了来,站在前厅孤单单的。虽然盖着红盖头,可是一丁点喜庆都没有。都说成亲之后人想得多,自己确实是想多了,秦翎没敢和别人说过,他也希望这病真能冲好,与她彼此贴心,当年少夫妻。
是自己想多了,就这幅身子,能干什么?秦翎忍不住摸了摸眉梢,又摸了摸枯瘦的双腿。
小翠光顾得忙,一时之间没听见秦翎的话,等到院里没土的地方都被清水冲了一遍她才回来。院子里头没别人,大少爷也看不见,她把袖口挽到了胳膊肘上头,擦着汗问:“您刚刚吩咐什么了?要喝茶?”
“不是。”秦翎摇摇头,想起那人给自己换的茶,喝完了心口居然不烧,“我听见你在地上泼水,问问怎么了。”
“小的也不知道怎么了,少奶奶昨儿悄悄吩咐的,说往后院子里头要泼清水,一定要清清亮亮,不能见半点污浊。日头一落就开始泼,泼足三遍。”小翠只是照办,“少奶奶还说了,不让用院子里的井水,让我从外头打。”
“哦,这样……既然她吩咐了,你照办就是。”秦翎徒增一份失落,这人真是,尽管走了,还留这些话,还不如什么都不留下。
正想着,院落门口响起了脚步声,秦翎不由地一动,快速看向那脚步声的位置,眉心松动了一些,嘴角也不自觉地抬起一点弧度:“翠儿,你去看看。”
“是。”小翠放下木盆跑去看,气得直跺脚,“元墨你怎么又跑出去了!你这样还怎么当差?”
“出去走了走,一不小心就在外头打了个盹儿,你别气,今晚我守着,你去好好睡觉。”元墨的两只手揣在袖口里,眼睛滴溜溜地往院子里头张望,“少爷呢?”
“等着你们呢。”小翠往他后头看了看,“咱们大奶奶呢。”
“大奶奶走了,今后不再回来,我这就要告诉少爷去呢。”元墨抬脚要进去,见着地上这层清水,将脚往回一缩,“大晚上的,泼水干什么?”
“主子吩咐的,招办就是。”小翠心里有气,“你这一躲懒,院子里头什么都是我干,还不赶紧去烧水,一会儿给少爷擦擦。”
“这……你先烧着,我去外头找找东西,刚才不小心掉了什么。”元墨转身就走了,头都没回,小翠气得够呛,跺了两下脚就回去烧水了,明天一定要狠狠拧他耳朵几把。
秦翎听着远处有人说话,却没听着说话的人走进来,等小翠再回来,他抿了抿嘴唇:“刚才是谁?怎么没进来?”
“还不是元墨那小子,要我说,少爷您就是对他太好了,宠得他这两天总是往外跑,来不来就打个盹。”小翠只好自己来推轮子椅,轱辘压进浅浅的水滩里,再滚动,带起一串小水珠。秦翎又抿了抿嘴,等了一会儿没听小翠提别人,这才问:“你们少奶奶,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