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还好,一问钟言就心酸不已。顾不上说话他先把秦翎拉回床边,给他里三层外三层地披上外衣。秦逸原本还睡着,想来是听到动静所以自己醒了,这会儿正试图用力翻个身,好瞧一瞧外头发生了什么。
瞧见秦翎的那一刻,小小的孩童咯咯笑了起来,显然他还认识秦翎。
“小言,你还没回我的话呢,这个冬天过得还好么?”秦翎先摸了摸秦逸胖乎乎的小脸,然后双手捧起钟言明显见瘦的脸来,“我做了个梦,梦里和你去了个奇怪的地方,那里有会在地上跑的怪物,会有彻夜不灭的烛火,还有大放异彩的琉璃纸。周边好些人,他们的穿着打扮都异常奇特,像是外族,可是说着的言语又和咱们差不多。”
“傻子。”钟言在他脑门儿上一点,责怪似的,“你这是什么傻梦,怪物才不会让人轻易瞧见,烛火不可能彻夜不灭,琉璃也做不成纸,更不会大放异彩……你这是睡昏头了。”
“好吧,兴许我真的昏头了……不过那梦境里还有更为奇妙的法器,一只手就能把握,居然能将纯金化作武器,如飞镖,在巨大声响中伤人于无形,躲都躲不开。万一伤着你这可怎么办……”秦翎还在回忆奇异的梦境,他也不晓得自己为何这样后怕,就仿佛那东西能杀死自己最为心爱之人,怎么都放心不下。
钟言却只当他说傻话,纯金确实能伤着自己,可哪怕是化作飞镖也不会取自己的性命。因为那东西软,根本穿不透身子,往身上一扔最多划伤一个伤口,怎么可能深入肌理?
再说了,若想顷刻间取自己性命,必定要穿透心口或头颅,谁能将金子飞镖投掷得那么快啊,连骨头都能击穿?
“快别想这些了,你那梦境是假的,眼前才是真相。”钟言不以为然,眼下这人终于醒来,他那些伤感之语也烟消云散,“这回好了,你又醒了,咱们又可以好好地过一夏。”
秦翎身上还没力气,刚刚下床走那十几步已经是拼尽全力,现在只能将掌心覆在小言的手背上。他歇了歇才开口说:“是了,这是咱们的第三个夏天,往后还有很多很多。”
第三个了,转眼间都第三个了?钟言有时经常会忘记自己嫁入秦家多久,他从前漂泊不定,也只把陈府当作家,和师兄在一起才算安稳。时光不言不语地溜走,他穿着这身裙子当了好长时间的秦家大少奶奶。
“快歇着吧,我去瞧瞧灵龟。”钟言将秦翎按回床上,急急忙忙地去瞧灵龟了。
惊蛰的雷声不止唤醒秦翎,还有两只乌龟。从冬眠中醒来的小龟还不打算进食,可秦翎却肚子饿了。钟言急忙带丫鬟去生火,准备给他做些汤羹之类,而元墨和小翠则高高兴兴地在屋里生火,打算将童花新做的药汁子再热一热。
“少爷,您闻闻,这药真香啊!”元墨笑得合不拢嘴。
小翠也跟着说:“你也不看看这是谁的药方。从前的药方是寻常草药,这些都是灵花灵草。”
秦翎靠着枕头,听他们热热闹闹地说话:“确实是比从前的药要香……这一年你们又长高了,元墨长了一头,翠儿也长了半头呢。不过……元墨你怎么长这么快?”
“唉,这算什么,我换纸身子的时候还想再高些呢,可少奶奶不让啊。少奶奶说了,太高了容易被人看出端倪,一头高已经很不应该了。可是我心急,太矮了办不成很多事……”元墨喜悦地喋喋不休,忽然间发现面对面的小翠一直朝他挤眼睛。
怎么了?挤眼睛干什么?
小翠见他还不明白,干脆叹了一声,完了,这回是什么都完了。
“你说什么?”秦翎又下了床,眼神中皆是不敢相信,“元墨你方才说什么?你怎么换纸身子了?”
“啊?”元墨差点将手里的药碗打碎,老天爷!自己真是狗欢没好事!怎么一高兴就顺嘴说完了!
“你仔仔细细地说,什么纸身子,到底是什么?”秦翎大为震惊,元墨是他打小带在身边的书童,怎么还有瞒着自己的事?
“这……这……”元墨急忙看小翠,求助也无助。小翠也无话可说,最后只好咬牙拉住了元墨的手臂,带着这不争气的元墨一起噗通跪下了。
“回少爷,不是小的们不说,是实在怕吓着您。”小翠低着头,狠狠地拧着元墨的纸胳膊,“其实……其实,其实小的们早就死了,是少奶奶心善给了纸身子和泥身子,您这会儿才能瞧见我们。”
秦翎脑袋里轰隆一声,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光明道人。那道人疯疯癫癫,在他院子里乱跑乱叫,嘴里说着“你们都不是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光明道人:指指点点,指指点点,你们都不是人!
第193章 【阳】混沌煞3
钟言端着清汤回屋时就瞧见元墨和翠儿跪在地上,秦翎没有躺着,反而坐了起来。
“怎么了?”他赶紧进屋,四周弥漫着灵花草露水的清香。他再看向两个小孩儿,两人的无奈眼神仿佛泄露了一切,给钟言的心头重重一击。
“你们都下去吧。”钟言朝他们挥了挥手,心里大概明了。
元墨和小翠赶紧溜走,两人心神全乱,根本收拾不了残局,还是交给少奶奶来吧。等他们走后小逸又睁眼翻了个身,趴在摇篮里看着他的爹爹和娘亲,把一只小手塞到嘴巴里吃吃。
“怎么了这是?”见秦翎还不说话,钟言便坐到他身边来。这一瞬间时光好似倒流,回到秦翎失明的那个雨夜,他脆弱得不堪一击,只需要再加一根稻草就彻底压垮了。
秦翎半晌都没说出话来,只是那只抓着床框的手逐渐收紧。读书人的手没什么力气,这时候却紧紧地抓握住,绷出蜿蜒曲折如命运多舛的青筋。骨节逐渐发白,那股力道一直没散、没处发泄,仿佛抗争不了的命运从外向内地拱火,要杀他,但他却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