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松看着谢邙抱着昏睡的孟沉霜上了紫骝车。
车中铺满软垫毛裘,烛光柔软明亮,孟沉霜还在发烫,谢邙为他擦去额边汗水,留着门窗敞开透风。
凉夜凄清如水。
半晌,他才干涩道:“你想再遭护灵阵的罡风撕烂一次衣裳,被山里的顽猴嘲笑没长毛吗?”
别南枝捂紧自己的红衣,狂乱摇头。
然而谢邙的心绪,却不似顾元松以为的那般冷静温和。
十年以后,合籍大典前夜,当谢邙在剑阁琅塔中读至太上无情道经终章时,他望着沉眠在黑暗中的莽莽雪山,就像望着徐徐向他张开獠牙的命运。
破军山中那个风平浪静、烛火葳蕤的夜晚将重又浮现眼前,谢邙胸中久久翻滚沸腾的罪恶愧怍之情,终于可以在穿心刺骨的剑阁寒夜中得到饶恕和宽慰。
他的情意不会损伤孟沉霜的无情道。
只需数百年后,孟沉霜亲手将他斩于剑下。
然而命运颠簸的车轮却最终压上另一条谢邙从未想象到的车辙。
三百年后,玉台仙都月下,谢邙轻柔地抚过孟沉霜湿漉漉的眉眼,掐诀重新掩盖好从孟沉霜身上泄露出来的魔气。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片刻,谢邙掐诀的右手刚刚落下最后一划,盖在孟沉霜脸上的左手就感到一阵灼烧氤氲,紧接着便是连片钝痛,仿佛电流般窜上谢邙的脊骨。
是孟沉霜咬住了他的手指,拿他的指节当磨牙棒,像只不听话的猫一样。
谢邙没有反抗,任由孟沉霜咬他。
又换做右手去帮孟沉霜拨开脸上头上的棉花絮,可还没拨开多少,孟沉霜又抓牢了他的右手,靠在颈后。
谢邙顿了顿,跟着轻轻拍抚他的后颈做安抚。
可是突然,孟沉霜的腿开始乱踢,胸膛剧烈起伏,似是想要努力呼吸,可脸上却憋得青紫,将要窒息一般。
但谢邙落在他颈边的手根本没有用力!
谢邙撤手向上,捏住孟沉霜的脸颊,强迫他张口:“孟……吸气!快!”
孟沉霜辨不清时间与空间,他浸没在另一个梦境世界中,眼前的一切都如浮光掠影般闪烁着。
梦里光芒与画面似白翅般在狂风中扑动飞散,潭水冰冷至清,看不见半分尘埃。
只有他口鼻中的气泡扭动着上浮,在触碰到落水天光前破碎。
上面是水光通明,下面却是潭深无尽不知几何。
光线照不透潭水,连人不断狠狠撞击水面产生的波涛都传不下去。
仿佛一块半透绿玉静静沉眠。
水中越静、越冷,身后感受到的刺激就越强烈,发麻颤抖抽搐不息,却又无法自控,挣脱不得。
偌大的气泡从孟沉霜脸庞飘上去,水光瞬间化作白银破碎、琉璃炸裂。
雾蒙蒙的声音陡然崩裂,鸟语松涛瀑响霎时清晰入耳,透过林间的阳光落在眼前炫目至极。
他跪在寒潭边。
一只极有力的手扼住他的喉咙,把他的头从水中拉了起来。
松间风越过飞瀑寒潭,将彻骨寒意浇在孟沉霜身上,他浑身湿透,长发贴在脸上背后,在风中齿节打颤。
他几乎要发抖,可是还没能从窒息的闷痛中缓过来,胸膛起伏大口呼吸着,顾不上颤抖。
更何况,源源不断的热气从身后将他包裹,他几乎是本能地往后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