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才走向远离床榻的西北角,推开窗,引入拂过冷瀑溪流后的凉风,吹在身上,总算松快几分。
少顷,他又嫌窗边紫藤萝长得太密,挡住大半风,从柜子里翻出一把花剪,亲手修建这无忧无虑、过于烂漫的紫藤罗花。
夕阳渐渐斜了,日辉变得火红。
燕芦荻睁开了眼。
夜色火光似乎还在他脑海中燃烧,魔念翻滚其中,如鱼得水。
可他轻轻抬起头,偏偏又看见熟悉的雪白床帏,如烟雾般在他眼前飘动,转过眼,燕返居中质朴细腻的装饰同应商的身影一起映入眼帘。
窗外的菖蒲长到半人高,清香淡淡,在霞光中随风摇曳。
火红的光芒拢在应商身上,梦幻得几乎如同浓彩泼墨的画卷。
他的眼窝极深,双眉长睫、满脸胡茬都浓密而杂乱,落拓之中却又因眉骨高耸显出赫然凝郁。
应商就这么坐在床边窗下,穿了件广袖衣袍,是深青色,又或碧蓝色,燕芦荻说不清。
夕日如血夺目,实际上的光芒却黯淡极了,照不出丝帛本色,几近漆黑。
燕芦荻从没见应商穿过广袖的衣衫,又或者换种说法,应商日日打铁,站在灼热的燧火流石前,连上衣都很少穿。
而且,应商坐在燕返居里,竟是在读书。
他没见过应商读书,太茫山里除了刀就是剑,哪来的书。
脑子里的大火和燕返居中的夕阳烧作一团,燎得燕芦荻额头滚烫昏沉,心上一抽一抽地惊悸。
他一定是在做梦。
诸般孽海苦行后,他怎么可能还有机会回到澹水九章,怎么可能见到应商安宁地坐在他身边?
梦境美好得过了头,一眼就会被看破。
可这样美的一个梦,人一生里又能有几回?
燕芦荻一下从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就要扑向应商。
应商抬头一看,惊险地接住了差点摔下地的燕芦荻,手里捏着书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他的身形高大健壮,燕芦荻只到他肩高,根本无从反抗,只能搂紧应商的脖子,以免自己摔下去。
视野一下子拔高,燕芦荻的目光顺势越出小窗,望见远处雾泊之上,伏雪庐下,一道白衣身影正倚着窗棂剪花枝。
夕日如血,藤萝似露,坠落白衣满身,随风融入清苦的菖蒲叶味。
是尊上……
连尊上都来他梦里了。
“醒了?”
耳畔的声音却像把锤子,陡然狠狠在燕芦荻的脑子里一敲。
醒了?
他明明在梦里,梦里的人不会知道这是个梦,怎么会催他醒呢?
应商把燕芦荻放回床榻上,又替他理好散乱的衣襟,一抬头,却猝然撞进一双惊恐悲哀、盛满泪花的圆眼。
燕芦荻皱着发红的鼻头,两人刚一对上目光,泪珠便大颗大颗地滑下来,断线的玉珠般落了应商满手。
“怎么哭了?”应商给他擦眼泪,少年的脸太小,应商的手太大,一个巴掌就全遮完了,应商只能用指节刮过燕芦荻的脸颊,“是不是身上不舒服,伤口疼?”
少年本来只是咬着嘴唇掉眼泪,一听到应商低沉而磁性、如风鸣沙般的嗓音,又被这双澄净关切的琥珀色眼珠深深望着,连喉咙里的哭声也压不住了,一下子扑到应商身上,抱着他的脖子嚎啕大哭:“承伦,这不是梦不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