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在世,投胎就是最大的技术活。
钟氏三代,最小的这一辈两个男丁,大的在北方把持家业很少露面,小的在上个月风风火火到了S城,左手拿着两块涉及到重点学区的商品房地皮,右手拿着一个新建国际博览会场馆的立项。
钟氏在业内的口碑很好,家底厚背靠硬,讲规矩懂行情,打钟小少爷下飞机那天,往他身边递的帖子就没停过,负责带小少爷熟悉S城事务的业务主管跟沈琼有过合作,交情尚可,虚情假意客套一番后,收了两条领带一副袖扣一瓶红酒,帮着安排了一场饭局,前前后后的花销将近十万块钱。
竞标书、财务报表、过往案例、样品检测数值、可行性分析、预算规划、工期进程、沈琼跟个即将论文答辩的学生一样武装到牙齿,外界盛传钟小少爷是个严谨苛刻的工作狂,他还特意在包间里准备了投影、电脑、打印机,以备人家情绪到位,当场跟他拍板签合同。
结果,几轮寒暄几轮酒,他喝得嗓子眼里冒血味,陪宴的客人笑得肌肉发僵,小少爷一杯酒不碰,一口菜不吃,放下没翻几页的计划书就冷着一张傲气又俊俏的脸蛋坐在主位上,不搭话、不开腔、不叫停。
——钟云亭,孤山一片云,松间万年亭。
钟老爷子风云一世,儿子青年早逝,给他留下俩孙子,大少爷钟云鹤承袭衣钵谋算老道,小少爷钟云亭孤僻任性眼高于顶,占足了钟老爷子心尖尖上那点肉。
碰上这个么不喜不怒的小祖宗,沈琼尴尬到脚趾扣地也得硬着头皮挺着,好在其他几位都是酒经考验的老手,几个人一应一合没让他冷场,生生陪着他把两瓶白酒全都喝完,最后各自踩着鞋里的三室一厅麻溜退场。
少爷有少爷命,光坐在那喘气都有钱进帐,沈琼没心思,也没时间去跟钟云亭计较。
钟家这条路行不通,就得换别得路,苍蝇再小也是肉,他分不到钟家这块饼,不耽误他在别的地方赚钱。
沈琼在办公室里待了两个小时,打了两个小时的电话,催款、推单、唠家常、谈人情,一杯浓茶续了又续,江驰给他打得电话因为占线没进来,他去给茶缸续水的时候瞥见江驰的车停在楼下,这才赶忙挂了电话往外走。
插了一下午充电线的手机后盖烫手,一进右边裤兜就贴上了大腿,沈琼被烫得一激灵,连下楼梯都快了几步。
“沈总好——”
赶上轮岗换班,叽叽喳喳的员工们在一楼大堂围成一圈,正分着什么东西,有眼尖的望见沈琼下来,立马规规矩矩的打了个招呼。
沈琼今年二十九,在业内的领导层里是极为年轻的岁数,厂里招工那会,人事拿着印有沈琼头像的公司简介到招聘会场走了一圈,排队的人从会场东门排到西门,可谓是浩浩荡荡横无际涯。
“沈总!廖工说大家最近加班辛苦,专门买得好吃的,我们正合计要给您送上去呢,正好,您自己选一个!”
厂里年轻人居多,氛围一向不错,廖森雨平日里看着冷冷清清的,实际也是个宽以待下的性子,沈琼隔着人群望了一眼,色泽诱人的蛋糕面包整整齐齐的码了两箱子,各式各样都有,估摸着是把就近的几家面包店全都搜罗了一遍。
“不用了,你们吃。我有事出去,廖工一片心意,你们多吃点,别浪费了。”
沈琼急着上车,没做停留,几杯浓茶喝得他搜肠刮肚,胃里一阵接着一阵难受,吃点面包是能让他舒服一些,但他一贯不喜欢甜食,一闻奶油味就觉得恶心。
穿过热热闹闹的人群,沈琼拉开车门上了江驰的车,远比同龄人安静的小江同学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白T恤,刚洗过的头发吹得蓬蓬的,就像小奶狗一跑一颤的胎毛,不多摸两下都是暴殄天物。
“等多久了?下次直接让门岗上来喊我。”
“没多久,我也刚到。”
沈琼的手指又细又长,江驰配合着低了低头,一边方便沈琼检查他有没有吹干头发,一边启动车辆往外走。
“小叔,我想吃自助,现在高峰期有点堵车,得一个半小时。”
江驰车里常备苏打饼干,他身高手长,干什么都方便,车子开到院门,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绕到副驾驶背后的网兜里拿了一袋放进沈琼手里。
“你先垫一口,路上睡会,我按导航开,没问题的。”
车窗是单向,原本很难让外人看清车内的动作,但在出门前一刻,江驰特意降下车窗,跟门岗的保安师傅打了个招呼,叼着饼干的沈琼鼓着半边腮帮子,跟他一起对着门岗保安亭点了个头,完全没看见不远处还站着一个刚从车间里出来的廖森雨。
三百一位的自助,在S城这种地方算不上高档。
江驰知道沈琼手头紧,他父亲走得太早,很多事情都没做安排,可沈琼给他花钱从来不手软,他要是不主动开口,沈琼能直接把他拎到人均两千的怀石店里。
江驰这个年纪,正是肚子没底的时候,再加上他平时训练太紧,亏得厉害,吃自助餐是最合适的,沈琼加了服务费,定了个小包间,把菜单上从头到尾点了一圈,以免江驰吃不饱。
老牌的自助餐厅,供应足菜色好,江驰刚来城里,他跟江牧之就经常带着江驰来,父子俩一个毛病,生怕亏钱,所以回回都撑得肚子疼,头对头的瘫在沙发上求他给揉揉肚子。
孩子长大就是一阵风的事,沈琼迎着饭菜的热气揉了揉眼睛,又往江驰盘子里多夹了几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