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仪将粟筠粟潇二人留下,遣退了其余几人,郑茵就职于礼部,所领要务自然与接待四方来客有关。
“陛下,依臣愚见,前朝皇室仅余二殿下一人,擒贼擒王,何不如先将其拿下,没了主心骨,这些余孽便会如风中散沙,再难聚拢。”
不待沈令仪开口,粟筠先责备道:“的确愚见。”
粟潇听训,垂首道:“女儿想着二殿下未如从前那般去行宫修养,却是恰好在长安,时机难得,不若一举拿下,省得她闻讯而逃,属实心急了些。”
“前朝余孽将希望寄于一人身上,忍辱负重蛰伏多年,人心早便拧作一股绳,她若出事,恐怕不是鸟兽四散,而是狗急跳墙,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粟筠负手在后,也踱步至舆图边。
殿室中宫人都被屏退,沈令仪从木盘中拾起剪子,取下灯罩修剪蜷曲的烛芯,四周登时亮堂许多,她捻了捻灯台上的细灰,倏然沉吟,粟潇的话提醒了她一件事。
听闻昨夜有大夫应召入宫为二殿下看诊,她腕痛复发,疼痛难忍,为何不去温暖宜人的行宫修养,非要留在天气一日冷过一日的长安?她在等待什么?
沈令仪仰颈看向舆图,从前在北庭时,这张行军作战必不可少的舆图她已看过许多次,上面绘着大绥与边境诸国之间的天险地堑,也有牺牲了无数将士才探得的辎重军备,常看常新。
其实乌伤与大绥之间接壤处有天堑阻隔,想要侵扰也没那么容易,但两国之间还有一名为鹤淞的小国作为缓冲地带,鹤凇常年在两国夹击之下生存,早有择一投靠之意,不过其主优柔寡断,犹豫多年仍未作决定。
这次鸿胪寺整理的朝拜名册里没有鹤凇,问起那鸿胪寺卿,竟一问三不知,踯躅地说鹤凇是个小国,底下的官员可能未放在心上。
这人是贞丰帝时的老臣,已老得不行了,许多要务都让手下代劳,却占着位子不肯让出来,沈令仪借此契机予以降职处理,命礼部尚书暂兼二职,又叫了鸿胪寺的副手来问,才知道原来鹤凇国主数月前与乌伤国主作了姻亲。
大绥日渐衰微,就连这些小国也以为是另找靠山的时候了。
如此一来,鹤凇的版图几近于划给乌伤,其与大绥的接壤处需重新来看。
舆图上接穹顶下临地面,十分巨大,沈令仪忽一振袖,执起墙边镶嵌了宝石的碧绿玉杆直指一处波浪滔滔的水域:“老师,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粟筠粟潇二人均近前几步,粟潇尚在琢磨,粟筠率先沉声道:“鹤凇既已投了乌伤,我们再与乌伤交手恐怕是在水面,乌伤三面环山,背面环水,对水陆两战都很熟悉。”
“水战非我军长处……”粟潇抿唇想了一会儿,少年心性一起,眼中迸发着光道,“但也不是不能试试。”
粟筠厉声道:“拿什么试?十几万将士的性命?还是全军出动为好大喜功的粟少将军博个功勋,左右不过是将坚守多年的北域让出去罢了!”
一番斥责令粟潇听得面红耳赤,立时跪在母亲身侧,再不敢多言。
“老师还是这般严厉,你呀你,还是这般偶尔冲动不计后果。”沈令仪想起从前在北庭的日子,不由笑了笑。
那时粟筠未将她视作什么公主,起初也常责罚她,她得了几次便长了记性,唯有粟潇,性格随了爽直的父亲,沉稳是母亲教育驯化的结果,冲动才是她的天性。
沈令仪弯腰扶了粟潇一把,粟潇一动不动,沈令仪又笑着对粟筠道:“老师,给些面子。”
粟筠这才冷冰冰道:“陛下亲自扶你,你还不起来?”
粟潇默默起身,拱手谢过沈令仪。
“北庭军队不善水战,还得与北边蠢蠢欲动的胡人斡旋,此事劳烦不得你们。”沈令仪抬臂一指,纹饰繁复流光溢彩的广袖滑落,露出肌肤细腻肌理毕现的小臂,“这里不是正好有个可用之人?”
鹤凇与大绥仅洛水之隔,洛水恰流经洛州,而洛州是江尧平治下,其都督府军队亦经常在江面上受训。
“可用之人?”粟筠拧眉,忧虑地看向沈令仪,“太冒险了。”
粟潇捂着嘴以防自己再乱说话,但心底里已在附和母亲,江尧平从前对卫帝忠心耿耿,愿意投诚本就令人匪夷所思,若他也是卫帝埋下的一枚棋子,那将这么要紧的军务交给他,就不怕他倒戈相向,引狼入室么?
“所以朕现在不能动她,朕也晓得她在等待什么了。”沈令仪落眼于舆图上“乌伤”二字,目光平淡却难掩锐利,“她在等万国来朝,等乌伤发难,等朕忍无可忍。”
粟筠明白她心中所想,去岁朝拜时,乌伤向贞丰帝提出求娶公主的无理要求,不久后,便有公主远嫁的消息传来,沈令仪听闻此事恼得眼眶发红,恨不得回京将她那窝囊卖女的父亲踹下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