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知道这“童养媳”是个假的,说不定会直接不要了。
老大夫叹了口气,不由有些心疼这小娃娃了。
他甚至暗自思忖着,若这小娃娃真被裴家抛弃了,他或许可以收在身边当个弟子。
小娃娃长得漂亮讨人喜欢,又聪明乖巧,看他那日慷慨赠药的举动,小小年纪便身怀大义,应是个可以栽培之人。
老大夫一辈子行医,无儿无女,这么一想倒是真有些动了心。
不说指望小娃娃替他养老送终,最起码能将他的衣钵传下去。
可惜,他盘算地挺好,但事情却和他想得不一样。
他从屋里出来之后,便见容娘虽一脸心事,但面上依旧不掩对池敬遥的关心之色。
“让他缓一缓,待烧退了之后,你将他抱到你那屋里安置吧。”老大夫朝裴原道:“他年纪小,病了这一场,身边还是得有人照料着比较稳妥。”
裴原闻言忙应是,容娘也稍稍松了口气。
这老大夫医术高超,给池敬遥施了针之后,不到半个时辰,池敬遥的烧就退了。
裴原用被子裹着池敬遥,将他抱到了自己屋里。他如今尚不知道池敬遥是个男孩,所以举止还不忘避嫌,将人放到床上后,自己便走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坐着。
“今日天放晴了,不过路上的雪一时半会儿未必能化。”裴原开口道:“若是老钱叔不急着回去,倒是可以等阿遥的病恢复恢复再走。”
容娘闻言应了一声,开口道:“我去看看裴野。”
“我去吧,娘你在这里照看着阿遥。”裴原道。
容娘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待裴原走后,容娘便挪到了榻边坐着。
她伸手在池敬遥的额头上探了一下,又摸了摸池敬遥领口,确定池敬遥没再出汗,才稍稍松了口气。
容娘仔细端详着池敬遥红扑扑的小脸,至今都有些无法相信对方是个男孩。
但她这会儿已经稍稍冷静了下来,心绪也不像刚得知此事时那般复杂。
虽说她养个女儿的心愿破灭了,但不可否认的是,她还是打心眼里喜欢池敬遥。
最初容娘对池敬遥的喜欢,多少是因为池敬遥的到来,满足了她有个女儿的心愿。可日子久了,她早已将池敬遥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般。哪怕如今知道池敬遥是男孩,她也没法不喜欢这孩子。
“罢了。”容娘伸手将池敬遥额头的碎发理顺。
她心中暗道,男孩就男孩吧。
另一边。
裴原去看了裴野,对方大概是累狠了,睡得很熟。
裴原怕打搅他,在房中坐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伙计小方看到他,过来打了个招呼。
“你弟弟看着也就十一二的年纪吧?心性当真了得。”小方开口道。
他将裴野送过来歇息的时候,曾经问过裴野,半夜背着个小娃娃赶路,就不怕遇到野兽?
裴野闻言也没多说,只说自己带了飞刀。小方一开始只当他说带了刀是壮胆,直到亲眼看到那两把飞刀,竟是开了刃的,而且明显那两把刀对方经常用。
所以这少年连夜赶路,并非是一时冲动,他在出发前就想过会遇到危险。
可他还是来了,背着背篓里的小娃娃,踏着雪,一步步走到了县城。
“此番倒是多谢你们了。”裴原朝那伙计道。
“为人医者,这都是本分罢了。”小方又道:“得亏你弟弟果断,那小娃娃若是再耽搁一两日,只怕脑子都要烧坏了。”
裴原闻言心中很不是滋味。
一方面,他也有些后怕,怕池敬遥当真出了意外,另一方面,他有些心疼裴野。这些年来,裴野虽然一直不说,但裴原知道,对方心里对自己的病一直耿耿于怀。
当年裴原病重,其实怪不得任何人,裴原自己也未曾怪过谁。
但裴野却始终难以释怀,总觉得自己大哥明明不该生那么一场病的。
大概也正因如此,裴野才会不顾一切要将池敬遥送来医馆。
这个少年终于长大了,有能力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了。
裴原回到房间的时候,容娘正拿了帕子帮池敬遥擦脸。
见他回来,容娘便放下帕子,低声问了几句裴野的情况。
得知裴野只是累着了,并无异样,她这才放心。
“裴原……”容娘看着裴原,斟酌着开口道:“娘有件事情,想跟你说。”
裴原此前便觉得容娘今日有些反常,闻言倒是并不意外。
容娘回头看了一眼榻上的池敬遥,拉着裴原去了屋外。
外头阳光正好,容娘深吸了口气,心情也跟着释然了不少。
“娘想问问你,你可有想过……等将来阿遥长大了,娶她?”容娘开口问道。
裴原一怔,失笑道:“当初不是说好了,让阿遥做我妹妹的吗?”
容娘闻言心下稍安,又问道:“你没动过别的心思吧?”
“娘……”裴原无奈道:“阿遥才七岁,我能动什么心思?”
“那就好。”容娘伸手捏了捏裴原的胳膊,开口道:“我儿生得英俊,如今身子也好了,等你再大一些,不愁找不到姑娘喜欢你。”
裴原闻言笑了笑,问道:“怎么今日说起这话来了?”
“哎。”容娘叹了口气道:“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随后,容娘便将自己发觉池敬遥是个男孩的事情,朝裴原说了。
裴原大概也没想到自己名义上的“童养媳”,竟会是个男孩,惊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此事说起来都怨我,当初……”容娘又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实在也没想到阿遥会是个男孩,他生得那么漂亮,怎么会是个男孩呢?”
裴原苦笑道:“裴野小的时候,你也说过这话。”
容娘一直想要个女儿,但天不遂人愿,裴野生下来也是个男孩。
幼时的裴野白白嫩嫩,生得也很漂亮,容娘有一次心血来潮,给他梳了个小孩儿常梳的小揪揪,还簪了花。裴野那时已经懂事了,在铜镜里一照,气得够呛,从那以后再也不让容娘帮着梳头了。
那时裴原便听容娘偷偷感慨过,说裴野长得好看,怎么就不是个女娃娃呢?
当然她说这话多半是玩笑,并没有丝毫嫌弃裴野的意思,也没敢将这话当着裴野说。
自己的孩子,不管怎么样,都是最好的。
甚至如今的池敬遥,是男是女她也不那么在意了。
“阿遥……”裴原想了想,开口道:“为什么要装成女孩呢?”
容娘闻言一怔,显然她此前一直在纠结池敬遥是个男孩的问题,其余的一概没来得及想。
经裴原提醒,她才意识到这件事情的关键。
若说她当初将池敬遥当成女孩,闹了误会,可事后池敬遥为什么一直没拆穿?
“我将他捡回家的时候,他就是女孩打扮。”容娘开口道:“所以他扮成女孩,肯定不是为了骗我。”毕竟,她将池敬遥捡回家,只是临时做的决定。
仔细想来,池敬遥自从到了他们家之后,一直乖巧听话,从未惹过麻烦。不仅如此,他还帮着裴野卖皮子,上山捡了蝉蜕换裴原的诊金……依着那老大夫所言,裴原能去济仁堂的庄子里疗养,也是池敬遥的功劳。
容娘和裴原仔仔细细想了一遍,当真是半点池敬遥的错处都挑不出来。
这孩子自从进了他们的家门,就待他们一心一意,这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池敬遥隐瞒身份一事,定然不是存了什么坏心思。
小孩子家眼睛里干净着呢,是不是真心实意一眼就能看透。
只是他们想不通,池敬遥好端端一个男孩,为什么要扮成女娃呢?
“哎!”就在此时,那老大夫的声音突然从回廊的拐角传来,“老夫路过,无意听到了你们的话,惭愧,惭愧。”
“程大夫。”裴原忙朝那老大夫拱了拱手道:“您言重了。”
这程大夫医术高明,裴原心知他既给池敬遥诊过脉,自然知道池敬遥是个男孩。
“老夫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程大夫开口道。
“程大夫但说无妨。”裴原忙道。
程大夫叹了口气,开口道:“老夫做了几十年大夫,什么样的事情都见过,你家的这件事,说起来也不算稀奇。老夫从这小娃娃脉象里探知,他幼时应该是生过重病。老夫听闻男孩若是幼时体弱多病,家里给取个女孩名字当女孩养着,便能避灾辟邪。说是勾魂的阴使来收人时,对不上号,找不着人,就会放人一马。”
容娘闻言一怔,她倒是也听过这个说法。裴原刚病的时候,家里也有亲戚提议将他当女孩养着,可那法子一般都是针对自幼体弱的孩子,裴原生病时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再加上裴父不大信这些,此事自然就没了下文。
“老夫虽是个大夫,按理说不该信这些。”程大夫看了裴原和容娘一眼,又道:“但你家这个大小子,生了那么重的病,便是冲喜冲好的,所以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有时候老夫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容娘闻言问道:“程大夫的意思,阿遥是为了避灾?”
“老夫也只是猜测。”程大夫道:“他脉象确实显示幼时体弱,且遭遇过性命垂危之症,至于后来是怎么治好又活到了这么大,老夫就不得而知了。”
这话若是放在从前,容娘和裴原多半都是不会信的。
但经历过裴原身体好转的事情之后,他们多少是有些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