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啊,将军当时不是让他去了城西吗?”裴青不解道。
“城北的兵卡中,有他的朋友,他便找城北的一个弟兄换了值。”那传话的士兵道。
裴青闻言小心翼翼看向裴野,见对方一直拧着眉头没说话,便问道:“将军?”
“回大营。”裴野开口,语气倒是淡淡地,眼底却带着一抹戾气。
“裴将军……”那士兵又道:“杨将军说让你多待两日再回去。”
“出了这种事情,他让我再多待两日?”裴野冷声问道。
那人忙道:“杨将军说……不日便要出征,此次与陈国一战必定凶险,所以让将军多与家里人团聚一二。”
裴野闻言一怔,下意识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少年。
少年也正看着他,看那神情似是有些不安。
“知道了。”裴野道。
那人闻言忙朝他和裴青行了个礼,而后转身走了。
裴青拧眉沉默片刻,问道:“杨将军这是打算提前动手了?”
“早该动手了,时疫结束后就该动手的。”裴野冷声道。
当时杨城分析,觉得陈国此次受挫严重,估计一年半载不会再有动作。
他们原是打算在入秋的时候动手,给予陈国以痛击,没想到陈国竟会先出手。
更可恨的是,他们并没有光明正大地与祁州营叫阵,而是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进行挑衅。
“将军,小五的事情……”裴青斟酌着开口道。
“放心吧,我不会自责的,小五做事毛躁犯了错,让他去兵卡并没有不妥。”裴野道:“杀他的是陈国人,我不会愚蠢到将他的死算在自己头上。”
裴青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他们从军这些年来,裴野平日里看着冷冷淡淡,其实对自己身边的儿郎都颇为在意。尤其小五此番是被裴野罚去了兵卡,他是真担心裴野会钻牛角尖。
好在听裴野这口气,倒是想得挺开。
池敬遥自从那人走了之后,就感觉到应该是出了事情。
他见裴野情绪不大好,没朝裴野多问,而是抽空问了裴青几句。
此事不算是什么机密,裴青也没必要瞒着他,便将事情简单朝他说了几句。
“裴小五是谁?也是你们的本家吗?”池敬遥问道。
前些年他在村子里的时间不多,所以村子里好多人他都认不全。
“小时候胖胖的,老喜欢惹是生非,不过他不爱在你跟前转悠,你应该不认识。”裴青道。
“你刚来家里那年,有一回他欺负你朝你要糖球,被你吓唬跑了。”裴野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石阶上坐下,道:“你当时拿我吓唬他,说若是他敢欺负你,就让我拿飞刀削得他跪在地上叫爹。”
裴野这么一说,池敬遥顿时想起来了。
那年他跟着容娘去地里捡花生,的确遇到过那么一个小胖子。
没想到他就是裴小五。
“二哥……”池敬遥走到裴野身边坐下,小心翼翼看了对方一眼,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陪我坐一会儿吧。”裴野转头看他,难得冲少年笑了笑。
但这笑容落在池敬遥眼中,却令他有些心疼。
“二哥你等会儿。”少年说罢起身一溜烟跑了。
半晌后他再回来,手里多了个酒坛和两个酒碗。
“你知道的,我不爱饮酒。”裴野道:“饮酒会让人失去判断。”
“少喝一点无妨的。”池敬遥说着倒了两碗酒,递给裴野一碗道:“咱们兄弟俩还没好好喝过酒呢。”
裴野闻言便没再推脱,接过酒碗与少年手里的另一个碗碰了一下,而后喝了一大口,少年见状也跟着喝了一口,当即辣得直咧嘴。
裴野是真的很少喝酒,但几口酒下肚之后,竟也渐渐找到了其中的乐趣,尤其在酒意渐渐上头之后,心中的烦闷便不知不觉散了许多。
暮色低垂,两人并肩坐在石阶上,谁也没开口说话。
直到天色渐渐黑了,裴野稍稍有些醉了,才朝少年道:“离开祁州的时候,裴小五的兄长去找我,说让我在军中替他好好照看弟弟。”
池敬遥闻言拧了拧眉,知道裴野嘴上说着不自责,心中其实还是在怪自己。
尽管此事的确不是他的过错,但他依旧忍不住内疚。
池敬遥知道,他二哥素来如此,看着疏离冷淡,其实心软得很。
“你在南境的那几年,我常常想着,你身边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护着你,所以总忍不住想待身边的儿郎好一些,因为知道他们家中也有人记挂着他们。”裴野喝了一大口酒道。
池敬遥心中一暖,只觉十分熨帖。
他自己在南境的时候,也总是惦记着裴野在边城受伤没人照顾,所以医治旁人时也忍不住想更尽心一些。
虽然知道这于对方而言并不能改变什么,却还是忍不住那么做。
就像那句话说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大概心里有在意的家人,在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心里都会忍不住多生出几分温柔来。
“我在南境的时候,被人照顾得很好。”池敬遥道:“大概我遇到的人也都像二哥一样,所以才会待我那般善意。”
“但我做得却不好,当年跟在我身边的人,如今剩下了一半都不到了。”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忍不住有些难过,他心疼裴野,也为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儿郎和他们的家人难过。
放到祁州营里,一条命或许不起眼。可他知道,在每个儿郎的家里,都会有人像他记挂裴野一般,记挂着自己的亲人。
“明日我便走了。”裴野突然开口道。
“又要……打仗了吗?”池敬遥问道。
“嗯。”裴野道:“这些年陈国死了很多人,咱们也死了很多人。”
他说罢看向身边的少年,借着夜色,他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却知道少年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此刻一定满是担心。
“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也会死?”裴野突然问道。
“二哥!”池敬遥忙道:“你不会死!”
裴野淡淡一笑,将酒碗里的酒一饮而尽,道:“我又不是神明,不过是肉.体凡胎,有什么不可能的。”
这会儿他酒意上头,说出的话便有些不大理智了,竟少有地带上了几分自怨自艾。
他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那日郑彦平朝他说的那番话。
对方将自己的抗瘟丸给了旁人,险些丢了性命。
那日裴野去质问他,他朝裴野说了自己的秘密,还说……
因为得不到自己所求,反倒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死在对方面前。这样虽然有些自私,可至少能将自己最好的一面,永远留在对方心里,好过后半辈子求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