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不要弄虚作假,蒙骗自己,...)

周老太太情不自禁地想,若是再梦到女儿,她也好交代了,不至于母女相执手,相看无语泪凝噎,竟说没什么好说的话。

一旁,周老爷的目光也有所松动。

周老爷不是个记仇的人,当年生了再大的气,见外孙礼貌地坐在那儿,这气不自觉就消散了不少。那一口气松了,自然也就胸怀宽阔了起来。

毕竟他一把老骨头,何必与一个十几岁的娃娃计较?

但到底是曾经当着众人的面被外孙女骂过、推出去过,周老爷这心里也横着一道坎儿,一边想同外孙女亲近,一边又怕自己又犯了过去的错,想着他退一步海阔天空,结果外孙那边却不给他面子,见他退了一步之后,又得寸进尺了。

这一纠结,周老爷面上端着的表情仍然称得上冷肃。

堂内的气氛,说不上太冷,可也说不上热闹。傅莹珠不说话的时候,周遭安安静静的。

沈朝青观察了一下堂中的局势。

他外婆从来心软,这会儿已经想要拉着傅莹珠的手说话,倒是不出意料。

而他母亲和舅舅对内也都是温和脾性,还会为了傅莹珠罚他,估计是想重新接纳傅莹珠了。

不过,好在他外公没那么心软,不会那么快就被傅莹珠哄过去。

沈朝青立刻放心许多。

他外公可不是只记吃不记打的,这傅莹珠若是想重新融入进来,可不是做做表面功夫就能行的。

正这样想着,便听到傅莹珠又说话了。

“外公,外婆,外孙女此次回来,为外公外婆准备了一些礼物。”傅莹珠回头看了青桃一眼,示意青桃将礼单呈上去给周老爷看看。

青桃忙上前。

周老爷接过礼单,傅莹珠在一旁给他讲解道:“这云罗锦、珊瑚树摆件,还有一块白玉红头仙鹤佩与红鲤双佩,都是祖母特意吩咐我带过来的。也不知合不合外公外婆的心意,若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还请外公外婆告诉莹珠,莹珠好好记着,以免日后出错。”

捧着礼单的青桃一上前,堂中几人皆是一愣。

以往,傅莹珠到周家,向来是空着手来,可周家去侯府找她,若是不备着能讨她欢心的好礼,她定然会摆张臭脸给他们看,哪会给他们周家备礼呢?

周老爷叫小厮去将礼单接了过来,细细看了两眼。

他行商多年,眼光老练,侯府送来的这几样东西,单听名字便知道价值不低,而这礼单上,有送给他和他夫人的礼,也有给他儿子女儿的,连他那几个孙子孙女和女儿带回来的沈朝青、沈朝妤,都有各自的礼物,人人都给打点妥帖了。

再定睛一看,送给沈朝青的,还是块鲤鱼双佩。

鱼跃龙门,好事成双,沈朝青今年要赴秋闱,这礼物送得实在合适极了,是个好兆头啊。

这样一看,再看一眼傅莹珠,周老爷忽然就想通了。

她说这礼物是侯府老夫人给准备的,看来确实是了。也只有老夫人这种年长者,才会在人情世故上如此达练,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来。

周老爷一边想通了,一边又难免有些遗憾起来。

这礼物虽然样样件件都分外的贵重,可是……既然是老夫人给准备的,那便代表着老夫人对他们周家的诚意,他又能从何知道自己外孙女在其中费了多少心思呢?

说不定,这一次外孙女回来,也是受了老夫人的嘱托而来。家里千叮咛万嘱咐的,作为孙子孙女,自然是要听的了。

外孙女如此乖巧懂事,说不定也是对老夫人讨好扮乖的一种表现,也许不是真心想回来看他们这两个老人。

到底是被伤怕了,周老爷一时不敢太掉以轻心。

他神色未变,抬眸说道:“你祖母有心了,回去着,帮我多谢谢她。”

周老爷在看礼单的时候,傅莹珠便在一旁,静静地候着,等周老爷看完了,她笑着回话,“莹珠还为外公外婆单独备了份礼,还请外公外婆笑纳。”

“快拿上来看看。”周老夫人说道。

比起周老爷满怀心事,瞻前顾后的,周老夫人的想法则简单多了。

外孙女回来了,还带着礼物回来了,多好呐。

她脸上已经堆起了笑意。

傅莹珠叫青桃帮她将那副寿画拿了过来,亲自拿给两位老人看:“这是莹珠亲自绣的,祝愿外公外婆身体安康、福寿绵长。”

周老夫人将寿画接过来,忙叫周老爷也过来看。

她自个儿用手摸着这绣画,摸着上面一针针的行针走线,颇为感动。

而周老爷看着寿画,表情终于一点点松动了起来。

“莹珠手艺不佳,这礼物不算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一片心意,还望外公外婆莫要嫌弃。”

“怎么会嫌弃呢?”周老爷只觉方才心头那点遗憾消弭许多,他自个儿看着万贯家财,名贵的东西见过不少,府里也收藏了许多,侯府送来的礼再贵重,他虽感激,却并不激动。

可傅莹珠亲手绣的这幅寿画,却着实叫他激动了一把。

这是当朝有名的书画先生,郗振岐先生的画啊!他太喜欢这位先生的画了。

外孙女送他这礼,可谓是投了他的所好,一看便是花上了心思在里头的。

若说之前还对傅莹珠说要回来有些疑虑,这会儿周老爷的疑虑也开始消散了。

看来外孙女回来,是真心要回来道歉的。不然以她这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臭脾气,谁能逼她坐下来绣这样一幅寿画?

周老爷脸上展露出几分淡淡的笑容,心头终于暖和起来,叫人将这幅画妥善收起来,珍视的程度,比方才那些贵重物件更甚,甚至要挂到自己的卧房里,想要日日看到。

底下,周光柔也欣慰极了,侧眸看见身侧的儿子摆着张臭脸,周光柔心底不免生出几分不悦,低声对沈朝青说道:“看来你妹妹是真的回心转意了,那幅寿画,我瞧着,没半个月的功夫可绣不下来。”

沈朝青撇了撇嘴:“母亲怎么就知道,是她自己绣的了?”

周光柔的声线压得低,然而沈朝青却没太压制声量,这一声,屋子里头不少人都听见了。

瞬间,刚才其乐融融的明丰堂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将寿画带下去的小厮脚步一停,而周老爷的笑容僵在脸上。

傅莹珠歪头,看了眼沈朝青,眼睛一眨。

这个表哥……对她意见,好像很大的样子。

周光茂斥了一声:“朝青,你别乱说话。”

周家规矩不严,没其他高门大户那么严苛,因而周家的小辈颇为敢言,尤其沈朝青,他站起来说道:“我说真的。”

此时主位上的周老爷子和周老太太面色也已然有些阴沉起来,被气的。只是不想坏了气氛,没有当场表露出来。

沈朝青缩了缩脖子,有些气虚了,但依旧固执道:“我……我有同窗,要完成先生教的课业时,就是让小厮代笔写的。”

“你们怎么知道她这寿画,不是找了绣娘帮忙绣的?外面不都说傅府的大姑娘不学无术,琴棋书画、女红绣活一样不懂吗?”

周光茂沉默起来,而主座上,周老爷与周老夫人探寻的目光则是投向了傅莹珠。

进到明丰堂待了这么久,傅莹珠大抵也瞧出来了周府各位对她的态度。

像老夫人与她该称之为姨母的周光柔,第一眼见了她目光里便是藏不住的欣喜,心软到叫傅莹珠有些心疼她们。之前种种恩怨,在这一次会面中,早就烟消云散,化解了。

至于她的舅舅周光茂,虽然沉默寡言了一些,可态度也是温和的,周老爷对她多有戒备,可一想到当初他的心被伤过多次,傅莹珠便理解了,不会过多责怪。

如果是她自己,放下面子退让多次,却还是被晚辈一次次伤了心,莫约也没这么好的脾气的。

这些,都是傅莹珠自己曾经犯下的错,她认,且甘愿认。

其他的与她同辈的,态度明显是跟着大人的态度走的。

对她意见最深的,反倒是这个与她年纪差不了两岁的表哥,沈朝青了。

面对沈朝青的质疑,青桃立刻就要替傅莹珠声辩。

姑娘如此尽心尽力,给自己做饭都没这么认真努力,天天就守在绣墩那儿,拿着绣线和图案,仔仔细细的比划,端详着。

那模样,别提有多认真,多孝敬了。

晚上时,还点着蜡烛,熬夜的绣。

青桃和紫葡萄都劝她,仔细伤眼睛,不要熬夜了,可是姑娘不听,紫葡萄想要替她绣,她也不乐意,非得要自己绣。

等绣完那幅图画,指尖都不知道被扎了多少口子,流了多少血。

如此诚心诚意送出去的礼物,却被人怀疑用心和诚心,实心眼的青桃简直要忍不住撸袖子了。

傅莹珠摁住了青桃。

她今天是来握手言和的,不是来挑事的。对待敌人,可以像秋风扫落叶般冷酷无情,但是对外祖家的人……该有的温暖,还是要有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