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描画本(捉虫)

这本来是顾奚亭的个人恩怨,他唯一的人类朋友当年,就死在这条蛇的贪婪之下。

那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农夫与蛇”的故事,却是顾奚亭压在心底多年未解的心结。

当时还年幼的他,没有及时赶到,因此就彻底错过了救他的最好时机。

这条蛇消失了几年,顾奚亭一直都找不到他的行踪,他当初在蛇身上种下的金印也一直没有动静。

直到前几天,金印才终于有了反应。

天极山掌管人间秩序,断妖魔生死,比起凋敝的青丘顾氏一脉,天极山显然要好得多。

于是才有了齐舒将印着金印的玉牌寄送到天极山去,拜托他姑妈探查大蛇踪迹的事情。

但齐舒的姑妈在查这条蛇时,又牵扯出一些不大简单的事情,再加上那一桩桩人命案,天极山便理所当然的介入其中了。

这条蛇不足轻重,他背后的魔修才是这场戏的主角。

剩下的事情,就看天极山怎么处理了。

而顾奚亭,已经为了他年少时的那份友情,报了仇。

他低垂着眼,盯着面前的那一堆青灰,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之间,谁也没有看清他微红的眼眶。

一阵风吹来,吹散了那一抔青灰,手中的长剑一瞬隐没无形,而他多年郁结于心的心结,终于在此刻,彻底放下。

“好我马上去!”齐舒没有注意到顾奚亭的异样,转身一瘸一拐地就往结界外走。

齐舒一走,顿时就剩下顾奚亭,周双双以及那只小浣熊荀翊了。

荀翊当然认得顾奚亭,他没有想到,顾家的少君竟然这么厉害。

和他刚刚斩杀大蛇时的狠劲相比,之前和荀翊的前老大猞猁打架时简直就像玩儿似的。

要是顾奚亭像今天这样不留丝毫余地,那他的前老大那会儿怕是连吐血的功夫都没有就直接嗝屁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荀翊抬眼对上顾奚亭那双冷淡的眸子时,浑身一颤,忍不住往周双双的身后躲一躲。

周双双看着他被殷红的鲜血浸染的腰腹,她有点着急。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小跑到他的面前,看着他腰腹上还在渗血,她有点语无伦次,“你,你还好吗?疼不疼……去医院吧?我……”

她急得眼眶有点发红。

顾奚亭瞧着她焦急的模样,嘴角弯了弯,忍不住伸出手摸了一下她乌黑柔软的发顶。

“疼的是我又不是你,哭什么?”他的指腹轻轻地蹭了一下她的眼尾,说话时,嗓音有点哑。

周双双鼻尖酸涩,眼眶里憋着眼泪。

“去医院吧……”她伸手,怯怯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角。

“去干什么?吓人?”顾奚亭瞥了一眼自己身后的狐狸尾巴。

周双双愣了一下,没有注意他的尾巴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那,那你收起来啊……”她抿了一下嘴唇。

“怎么收?”他低眼盯着她,忽然笑了一声,嗓音低沉好听。

“那……我也不知道啊。”

周双双盯着他毛茸茸的尾巴看了一会儿,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这会儿她眼尾还挂着泪珠,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你快收起来,然后去医院呀……”周双双看着他腰腹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有点焦急。

顾奚亭看她急得不行,他却扯了一下嘴角,“就不。”

周双双瞪了他一眼。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敢这么瞪他,平时明明是个连看他一眼都要偷偷摸摸的小傻子,怎么这会儿胆子就大了?

但她瞪起人来,却并没有丝毫杀伤力。

或许是因为刚刚掉了眼泪,那双杏眼里还染着一层浅淡的水光,看起来波光盈盈的,清澈动人。

站在不远处被忽视个彻底的小浣熊荀翊搓了搓爪子,试探着出声,“要不去我那……”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奚亭一记冰凉的眼神扫视,顿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去你家。”

顾奚亭不管那只小浣熊,直接抓着周双双的手臂,扯着她往结界外走。

他转身时,身后的狐狸尾巴转身之间隐没不见,不留一丝痕迹。

“……??”荀翊站在原地,愣了。

因为已经是凌晨,街上没有什么人,但车流仍在。

顾奚亭故意揽着周双双的肩,把身体部分的重量压在她的身上。

看着她扶着他艰难地往前走的努力模样,他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漆黑的夜空里星子散漫,他忽然仰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是不是很痛?”周双双以为他痛得厉害,就停下脚步,仰着小脸去看他,“要休息一下吗?”

这会儿的顾奚亭脸色苍白,就连唇色都已经失了血色,他听见她的声音,低眼看她,“休息到我的血都流干?”

其实他的伤口已经没有在流血了。

这是凡人永远不会拥有的强大修复力。

只是因为那条臭蛇给他那一下的同时也下了蛇毒,所以这个伤口注定不会恢复得太快,但也不至于止不住血。

“对不起……”周双双连忙扶着他,加快速度往前走。

走到路边,周双双拿出手机在打车软件上叫了出租车。

怕司机看到顾奚亭身上的鲜血,周双双又脱下自己的薄外套,遮挡住他的腰腹。

顾奚亭看着她这一连串细心的动作,心头微动,好像有一支羽毛轻轻挠过,有点麻,又有点痒。

他乌黑浓密的睫毛颤了一下,遮住了他琥珀色眼瞳里深邃的光。

等坐上出租车之后,周双双小心地替他拉了拉盖在他腰腹上的外套。

“要喝水吗?”她小心地问他。

顾奚亭这会儿放松下来,就没什么精神了,他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头。

司机是一个中年大叔,看着后视镜里的小姑娘贴心地照顾着“喝醉酒”的少年,他就问了一句,“小姑娘,你们看着年纪挺小,还没成年吧?你男朋友怎么喝这么多酒?”

周双双被司机大叔口中的“男朋友”三个字弄红了脸。

她连忙摆手,“不,不是的……”

“行了,你当我看不出来啊?”司机大叔笑了一声,带着几分揶揄。

周双双脸颊烫红,有点如坐针毡。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坐在她旁边原本闭着眼的顾奚亭忽然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

灯影照射在玻璃车窗上,他可以看清她微红的侧脸,微微颤抖的睫毛。

有点好看。

顾奚亭闭上眼睛,忽然想。

下了车之后,周双双扶着顾奚亭到了公寓。

刚打开门,周双双来不及换鞋,就直接扶着顾奚亭去沙发边坐下,然后自己就去电视柜的抽屉里找医药箱。

她抱着箱子过来,打开之后,看着里面各式各样的东西,却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拿什么。

于是她抬头望向顾奚亭。

“我自己来。”顾奚亭看着她迷茫的样子,他对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把箱子给他。

周双双连忙递过去。

伤口处的血已经凝结,粘着腰腹破损的衣料,顾奚亭伸手去解扣子的时候,抬眼就看见坐在地毯上的小姑娘正直勾勾地望着他。

“不转过去?”他解开领口的扣子,挑了一下眉。

周双双如梦初醒,脸颊微红,连忙转过身。

顾奚亭看着她的背影,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里压着点浅淡的笑意,但紧接着,他就低头一颗颗地解开自己的衬衣扣子。

要清理伤口,他就无法避免地要将粘连着伤口的衣料揭开,牵连到伤口时,原本凝了血痂的伤口又一次渗出血来,他的额头已经有了汗珠。

凡人的药物对他没什么作用,顾奚亭在纱布上撒上天外之境的灵植药粉,对伤口上的蛇毒有奇效。

等他缠好纱布时,额头的冷汗流淌下来,他舒了一口气。

“行了。”

他哑着声音,提醒了一下背对着他坐在地毯上跟一小木桩似的女孩儿。

周双双立即回头,却刚好撞见他衣襟半敞,露出白皙的胸膛,以及缠着纱布的腰腹。

脸颊一瞬烫红,周双双又回过头去,不敢再看他。

“我去给你拿衣服!”她匆匆站起来跑掉。

她经常生病,有时候二叔过来看她的时候会住一晚,所以这里的客房里还留着他的几件衣服。

周双双拿着一件衬衫跑到客厅里来,抬眼却对上顾奚亭审视的眼神。

他微眯着眼睛,盯着她手里的衬衫,“谁的?”

语气听着不太好。

周双双愣了一下,然后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二叔的呀。”

顾奚亭的脸色顿时好了一点,他清了一下嗓子,有点不自在地偏过头,“给我。”

周双双把衣服递过去,然后又乖乖地转过身。

顾奚亭换好衣服之后,手机适时地震动了起来。

他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他妈。

手机不知道已经响了多少次,之前他都没空管,也只有他母亲涂玉女士才有这种一直打一直打的毅力了。

“妈……”顾奚亭看了一眼坐在地毯上的女孩儿一眼,接了电话。

“顾奚亭你滚哪儿去了?!”涂玉女士在电话那端怒吼。

“狗儿子你知道现在几点吗你!还不回来是不是找揍?”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回来挨打!”

“你出门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顾奚亭就只来得及喊她一句,然后就根本插不上话。

涂玉女士还在那边喊,“狗儿子说话啊!你哑巴了吗?!”

“……您给我说话的机会了?”顾奚亭无奈地说了一句。

“你现在在哪儿?!”涂玉女士怒声问。

顾奚亭瞥了一眼乖乖坐在地毯上,正用那双水盈盈的杏眼望着他的小姑娘,他扯了扯唇角,“我在齐舒家。”

“那只小鸭子?”涂玉女士一下记起来。

“人家是鹤。”顾奚亭闲闲地回了一句。

“那你让他接电话!”涂玉女士可不会轻易相信她这个狗儿子。

“刚打完游戏,他去洗澡了。”顾奚亭面不改色地说谎。

“真的?”涂玉女士哼了一声。

“今天有点晚了,明天您可以打电话问。”顾奚亭诚心地建议。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涂玉女士问。

顾奚亭瞧见坐在那儿的女孩儿动了一下,显然是对他的回答非常感兴趣。

于是他弯了弯嘴角,说:“这几天都不回。”

“你想当一只野生狐狸崽?”涂玉女士冷笑了一声。

“只要不惹事打架就行。”

最终,涂玉女士还是松了口。

她是知道齐家的,人家是正正经经的仙鹤家族,也算是半个神仙,涂玉并不反对顾奚亭跟他们家来往。

“但是你还没告诉我,那个周……”

“好了妈,我要睡了。”

顾奚亭知道她要问什么,迅速打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