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他收回刚才想法,一个令人耳目一新世界出现了。他味蕾重获新生,咽喉剧烈地鼓动,眼球亦在眼皮下快速地乱颤……江眠吞吃,饥不择食地吞吃,此刻若有灯光照耀,那么旁观者定能看到,不光他嘴角血液横流,齿列亦被赤猩肉汁染得红白交加,本就嫩红舌尖染了血,此时简直剔透得发光,在绯艳,开合嘴唇后若隐若现。
那张素日里秀美温柔面孔,此刻眼皮紧闭,五官却深埋在满足和强欲交加喜悦当中。无论叹气、喘息,他都无法抑制喉间迸发出细小笑声,扭曲得令人后背发寒。
自然,唯一一名能欣赏这幕看客是不觉得扭曲,拉珀斯缓缓地游动鱼尾,将青年笼罩在大片非人阴影之下,眼神中饱含欢欣和宠爱。
人鱼抹掉滴流下嘴角,快要坠进发丝和衣领鱼血,再把指节吮吸干净,哄道:【慢慢来,别噎着……可怜,你饿坏了,是不是?】
是、是,我饿了,我饿坏了!
江眠想大声承认,想对全世界大喊大叫饥饿感觉有多么糟糕,可惜他生不出第二张嘴愿意为他做这事——江眠正在进食,全心全意、专心致志。
汁水和肉块混合口感又鲜又嫩,混合醇厚脂肪,丰腴得可以在牙尖上弹起来,好;月牙状、紧实堆叠肉质富有层次,能用舌尖一下抵开,真好;咀嚼到润口多浆部分,血水喷出,溅得满口腔都是,甜腥盎然,更好啦;鱼黄,他是吃到鱼黄了吗?肥美、甘甜细腻鱼黄,完全在牙齿和舌头中间化开了,太好了,这太好了……
半梦半醒中,他毫无顾忌地胡吃海塞。先前他胃紧紧扭在一起,现在它张开了,无限地扩大了,像一个永无止境黑洞,亟待吞噬全世界。
江眠哭了,他边吃边抽噎,餍足浪潮淹没了他,让他为贫瘠过去和未知将来抽泣不止。
我以前是怎么过来?他朦胧地想,我以后又该怎么办呢?
他耳边声音似乎知道他在伤心什么,隆隆地安抚道:“……以后,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别怕,你不会再挨饿了。”
江眠不知道这场喂食活动持续了多久,环绕他浪头好像看出他特别喜欢鱼黄部分,又挑了好多来喂他,勾得他兴奋不已,不停发出兴高采烈小声音。
有许多次,他难以自控地咬到了浪花里,听到它发出窒息,惊慌吱吱声。奇怪是,它似乎有一个特别强壮坚固实体,江眠牙齿与浪尖光滑弧面相撞,发出清脆响动,他只尝到了咸咸味道,不同于生血,更像淡盐巴。
到最后,一只手小心地揉着江眠鼓胀肚腹,隔着薄薄睡衣,江眠小腹凸起,犹如怀胎五月那般显眼。
雄性人鱼伸出巨大带蹼利爪,几乎一下就包住了江眠圆滚滚肚子。他盯着怀中人,昏暗浅显光线下,青年秀致眉目舒展,浓长眼睫宛如漆黑新月,衬得面容越发洁白无暇,只是永无餍足暴食,将他下颔和嘴唇染成了刺眼猩红色。
他白得像月光和雪,也红得像残霞和血,纤瘦细腰上,结着一枚含苞待坠涩果,果皮柔嫩,吃力地裹着沉甸甸甜蜜血食。
拉珀斯舐去血迹,细心地为伴侣清理残局,他拇指以顺时针方向,又轻又缓地在江眠肚皮上打转,帮助他消化。江眠幸福地打着小呼噜,在梦中,他仰躺于阳光笼罩黄金沙滩,浑身放松,每一颗细胞都暖融融地发烫,即便要立刻冲进酷寒雪地也毫不感到畏惧。
江眠潜意识告诉他,这是温暖太阳在为他奉献,紫外线丰盈了他血液,将奔涌热量辐射至全身,可实际真相却不是这样说:与灵魂伴侣亲密接触,正在点燃他身躯,而更适合这具身体新鲜生肉,同时在为即将到来热潮期提供大量营养,浇灌着隐匿枯萎了二十多年人鱼器官。
他吃饱了。
雄性人鱼陶醉于这一切发生,伴侣气息在他嗅囊里蒸腾,它是甜、温暖、富足。如此纯粹,如此简单快乐……他坚如精钢肌肉也在这样馥郁中酥软了,几乎要化成一滩水。
人鱼健硕长尾簌簌乱颤,鳞片相互撞击,发出清脆声响,就像成千上万片细碎风铃。
他抱着伴侣身体,那么暖和柔软,那么小,却能完美无缺、严丝合缝地嵌在自己怀里,这是拉珀斯从未了解过力量。他想把鼻子深深压进江眠脖颈,从那里汲取幸福和蜂蜜气味,但是他拼命忍住了——他骨头刺痛难耐,心脏亦交替轰鸣,伴侣第一次在他身上进食体验,已经无限趋近于雄性人鱼一次能够承受多少满足极限,再多一丁点儿,他都怕自己会崩溃。
人鱼只得退而求其次,他细闻江眠漆润发丝,构造复杂声带无规律地打着抖,吐露出近似哽咽呜呜声。他完全被拥抱感觉所俘虏了,从前,他总能在海底看到热衷于鱼尾缠绕、十指交叠爱侣,彼此间裹得比一对抵死厮杀巨型章鱼还紧,面对这些奇怪同族,他只是冷眼旁观,舔去狩猎残留于指尖血肉碎屑,内心充满漠然不屑之情。
现在,拉珀斯终于同过去自己和解了,他埋头啜饮伴侣欢愉和温暖,专注地沉溺在无上、病态狂喜当中。
【就像你一样,我们纽带也在茁长成长。】人鱼将嘴唇贴在江眠黑发上,低低歌吟,仿佛海夜潮汐对世界冲刷出回音,【这个巢穴会让你度过一个很好热潮期,睡吧,珍珠,睡吧……】
江眠对外界和自身将要产生变化全然一无所知,催眠摇篮曲一直不停,他睡得更香甜了,嘴角含着无忧无虑笑容,舒舒服服地陷进了雄性人鱼巨大蜿蜒身躯里,始终不曾醒来。
·
江眠慢慢睁开眼睛。
……这是几点了?他迷迷瞪瞪地探出手,去按开时间。
为什么他感觉这一觉睡了特别长时间,而且闹钟还没有响?
房间仍然是昏暗状态,一盏应急小灯在墙角散发出微茫黄光,映射着空气中蒙蒙湿润水汽。研究所建在地下百米,平日里根本看不见阳光,自然也不能通过自然光线分辨现在是几点……
等等。
江眠揉了揉惺忪双眼,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
水汽。
哪来水汽,房间湿气怎么重成这样了?
时间同步弹出,中午12:34。
“天啊!”江眠失声惊叫,“十二点半了!我定闹钟为什么不响?!”
他慌里慌张地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去,拖鞋也来不及踩,急急忙忙地扯下睡衣,抓着工装就往身上套:“完了,迟到了几个小时,实验站真要……!”
衣物脱线崩断声响亮刺耳,江眠一下定住了,伸出去手在衬衣袖子里卡了一半,凝固出一个古怪姿势。
……是了,他才想起来,研究所有名有姓高层全都误喝了致幻永生仙水,眼下正困在虚妄脑波中无法自拔。他摆脱了,拉珀斯也自由了,自然不必苦苦早起,到人群前去社交受刑。
江眠拖着穿了半截衬衣,向后瘫倒在床上,捂着脸,解脱地叹了口气。
短暂手忙脚乱过去,他才空出机会,恍惚着想起更重要事情。
“我……我怎么变得这么有力气了?”江眠皱眉凝视着腋下断线地方,喃喃地质问自己。
他又想起昨晚模糊不清梦境,他徜徉在温泉一样洋流中,瞥见海底是如此富饶丰产,他因此大快朵颐,吃了又吃,用了好一顿海鲜豪餐。
这个梦境太过真实,以至于那股暖呼呼饱足感现在还在他胃里发热。江眠无法形容眼下感受,他坐在湿润空气中,大脑神清气爽,四肢轻盈,骨关节灵动,举手投足都充满了力气。
就像刚才一样,他急匆匆伸展手臂后果,就是把一件质量很好衬衫给扯破了。
他知道,有些时候,精神世界变化,是可以深刻且深远地反应在身躯上。难道逃离研究所铁掌钳制后劲真有这么大,竟能让一个体弱多病人脱胎换骨至此吗?
江眠想不通,他抿紧嘴唇,舌尖抵住牙缝时,探到了一股隐隐腥气。
嗯,我是在睡觉时候把嘴唇给咬破了,还是……
江眠困惑地深深呼吸,只感到黏湿微薄水雾,顺着鼻腔舒适地逸入。
说来也奇怪,待在湿润环境里,他真十分惬意享受,不过,看着被褥和床铺干燥程度,这种离奇潮湿持续时间似乎并不长久。
是拉珀斯做吗?
他找到自己拖鞋,把那件阵亡可怜衬衫搭在椅背上,先打开抽风机,然后披上一件睡衣外套,打开房门——
“我天!”
江眠睁大眼睛,惊诧之情溢于言表。
水汽飘散成雾,雾气又凝水珠,将整个走廊,以及走廊远处室内建筑全部湿漉漉地洗了一遍。比起外面雾涌云蒸盛况,江眠房间里那点湿意实属小巫见大巫。
他急忙关上房门,踩着拖鞋,在能见度不足十米白雾中摸墙行走。这些都是干净水,江眠知道,它们有种清澈,让人安心温柔气息,还没来得及在滤水系统中加入研究所特配消杀剂,也来不及对他造成皮肤红肿过敏伤害。
一路上不见警卫,只有江眠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路上。这时候,他忽然听到了隐约飘渺歌声,从远方拨开云雾,如丝如缕地飘荡而来。
江眠不能用专业术语来评判这歌声优劣好坏,想来人类判断标准也无权界定深海人鱼歌喉,他只能说,那曲调是自己从未听过得古朴优美。它简洁得如同一根线条,白墙上一个黑点,可正是因为简洁,它蕴含情感同时袒露无遗,像古书旧传中那颗启盒视之心,叫人明明白白地看着一汪碧血。
这是拉珀斯歌声,他似乎在呼唤着什么……
他于浓雾间穿行,露珠凝结,打湿了他睫毛和皮肤,衣物逐渐吸足了水分,牢牢地贴在身上。江眠穿过空空荡荡厅堂,脚下光滑如镜金属地板,此刻便如晦暗雪面,一走一个脚印,继而脚印也慢慢为凉雾重新覆盖。
在路途终点,江眠看到了高坐在露台上人鱼王嗣。
他垂下金眸,深邃邪异面容上,竟透出一种奇异天真茫然之情。拉珀斯袒露着宽阔而结实肩膀,健硕胸膛和手臂,水珠在他光滑湿润皮肤上闪闪发亮,那沉重鱼尾弯曲成流畅弧线,每一枚纯粹如子夜鳞片都耀烁着钻石火彩——江眠不得不为这个分心地盯着瞧。人鱼振动鳃纹,一边低声哼唱,一边梳理着他浓奢长发,它们就像漆黑漫卷活蛇,在他锋锐尖甲中扭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