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噼噼啪啪,绵绵不绝地敲打在人的肩头。走在这样的雨中,人们不会闻见任何不舒适的金属异味,哪怕是中央区的雨,也拥有着偏远行星一滴难求的纯净水质。
顾星桥有点累了,他索性坐到了路边,只字不言地张望着来去匆匆的人群。他不说话,肩头的白蜘蛛亦始终无声地保持宁静。
对面的游乐公园里,孩童嬉笑着追逐几只机械狗,真正有着皮毛和尾巴的活狗,则被他们的家长珍惜地抱在怀里,作为某种用来炫耀的社交勋章。他再一转眼,机械狗跑进了宣传皇帝新政的全息光屏。
另一边,情侣步伐匆匆地跳过路边的雨水流,一个人笑着抱怨他的鞋子脏了,另一个人就打趣说“给我十分钟,交给你一双完全不同的新鞋”,这正是改编自王储即位时,用于重点宣传的政治口号。
商铺的橱窗展示着金发的模特,电台频道的主持人得意地闪着自己浓郁耀眼的蓝眼睛,富家女郎的悬浮豪车掠过上空,留下有关于皇室是如何影响今年流行趋势的只言片语……
顾星桥不再左看右看了,他抬头对着天空,望着被城市光线照成棉白的阴云。落雨逐渐淋湿了他的面庞,一滴又重又大的雨水,同时正正打进了他的左眼中心。
他惊了一下,开始低下头,用手搓揉眼睛。揉着揉着,他的手指停顿,忽然就用力捂住了自己的脸,长长地、使劲地在掌心中吸着气。
大雨下得越发繁重密集,渐渐的,雨珠也从顾星桥的指缝间溢流出来,不断地溢流出来。过往的人们行色匆匆,没有人会把目光施舍给一个蜷着坐在街头,肩头发抖的成年人。
白蜘蛛默默地看着他,它的身体亦在雨中模糊了。伴随着轻缓的弥散程序,天渊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青年旁边,一侧的附肢全然打开,环住了顾星桥的身体。
雾气般的雨帘,仿佛为他银白的制服和外骨骼镀了一层朦胧的白光,如此格格不入,大街上的人却感觉不出一丁点的异样,只是在路过他们身边时,下意识地绕开了这个地方,留出一片干净的空间。
天渊静静地凝视着他的人类,想了想,他伸出双臂,抱着顾星桥的肩膀,让他靠进自己怀里。
“下雨了。”他说。
四周忽然变得很安静,除了倾盆大作的雨声,街头的喧嚣声、载具的鸣笛声、光幕的播报声……一切尽皆远去,仅剩下天渊自言自语的说话声。
“这种温度,对人类来说是不是很冷啊。”他说,“回去给你做鱼汤喝,好吗。”
“哦,那还有一只狗。”天渊抬起头,漠然地瞧着街对面的那只小狗,“你喜欢宠物吗,我们也可以养宠物的,不碍事。”
“其实,这里的景色实在是非常平庸,乏味得令我困惑。人类的世界也没什么好玩的,对不对。”
他絮絮叨叨地说,话唠得几乎不像一个机械生命了。在他怀里,顾星桥手中的鲜血被落雨尽数冲刷一空。
他终于失声痛哭,嚎啕盖过了模糊世界的雨幕。完成了酷烈至此的复仇,那根从头到尾都撑直了他的身躯,撑住了他空白表情的脊梁,此刻却轰然倾颓,坍塌在无尽的泪雨当中。
天渊紧紧地与他的人类拥抱,或许这不能叫拥抱,拥抱毕竟还是两个人的动作。就像过去许多个噩梦来袭的夜晚,天渊搂着他的身体,便如凭空生出的许多根骨头,使他不至于在床榻和打湿睡衣的冷汗中软成一摊烂泥。
“我们回家,”天渊说,“没关系,你的生活还没有结束,我们还可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