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生气,那才是虚伪的假话。天渊插手自己猎物的事先放到一边,真正令顾星桥难以忍受的,是他动用那种非人的手段,从过去和他熟识的人的脑海中虏夺记忆,充作他用以追求的筹码,以至顾星桥的过去,在智能ai眼中,活像张一览无遗的白纸,没有分毫可言。
当然,他心里也清楚,如今他生活在“天渊”号上,便等同于生活在天渊体内,当下的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虽然他们有过合约,但只要天渊想看,什么不能看?都已经这样了,天渊还不能餍足,还要再去挖掘他曾经的私密往事。
站在人的角度评价这件事,顾星桥会说机械生命的占有欲实在粘稠到了病态的程度。他真想问问天渊,就非要把触角遍布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知晓一切、掌握一切,你才能满意吗?
眼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机缘巧合下流落到这里,又和战舰化身绑定了合作者的条款,天渊的狂热示爱固然在顾星桥的意料之外,可一同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实在不能说自己没动过心,准备在复仇结束后远走高飞的念头,如今也淡化到快要想不起来了。
就这样吧,他想,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既然我这一生的信条都是不能后退的,那剩下的选项也只剩下前进。你要重获自由,我就帮你重获自由,你要挣断条约,我就帮你解除条约。
顾星桥回过头,没有说话,仅对天渊露出一个笑容。这个笑又温和,又真挚,惊得天渊不明所以,急忙记录下来,塞进专属于顾星桥的存储空间内。
——只是在这之后,我会代替弥赛亚条约,尽我所能地束缚你那种超脱世俗的力量。一如你无孔不入的爱,这同样是我表达情感的方式,你在此处进一寸,我就在彼处扩一尺,此消彼长,战争之道,恰恰在于制衡。
在这之前,希望你不要叫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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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天渊非常焦躁。
顾星桥的行为模式发生了非常奇怪的变化,准确来说,这种变化只能用“微妙”来形容。他无法预测,也无从揣摩。机械大可以制作一万颗人造的心脏与大脑,却实在无法模拟那些幽微难言的人心,奇穷变幻的人性。
智能生命的乐趣就在于取得信息、控制信息。此时,他密切关注的焦点突然出了这种岔子,天渊仿佛注视着一辆在轨道上半脱不脱的列车,来回筛查了许多遍,都弄不明白,到底是哪个车轮出了问题。
这时,顾星桥走出训练场的淋浴间,他毫不顾忌地赤着上半身,墨黑的发丝上滴着未干的细碎水珠,不住顺着脊梁往下流淌,在肌肤上折射出漂亮的光彩。
天渊的目光不自觉地就被吸过去了,隔着半个训练场的距离,人类身上的每一个最细微之处,仍然在他的视网膜上纤毫毕现,包括对方美丽如豹的身躯,矫健优雅的肌肉线条……以及被水洗过之后,他后腰的小痣颜色愈深,那一点色素凝固的棕褐,映在素白发光的皮肤上,居然无端令天渊想到了“鲜艳”这个词。
顾星桥换上作战服,径直朝天渊走过来。
“你这里有针吗?”他仰着头,即便天渊脚踏实地,他们之间的身高差也是不容忽视的,“或者是是细一点,不用太长的金属棒,我需要两根。”
天渊低头凝视他的人类,再一次,他鬼使神差地生出了一些想法:关于顾星桥对比起他,有多么瘦、多么轻或多么小。他只要稍微施加一点力量,就可以用双手合住他紧窄的腰腹,再把他抱在手里,压在身前,按在墙上……
“……有。”天渊哑声说。
机械生命伸手,瓷白的掌心顿时浮出两枚同样颜色的细金属棒,他没有说过他这具身体的构建材料,顾星桥亦不曾过问。
“可以,就这个。”顾星桥满意地说,同时透过浓黑的睫毛,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天渊的嘴唇,“谢了。”
顿时,天渊的嘴唇便不由地微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