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问此间(十五)

他与它 莲鹤夫人 3113 字 11个月前

“周……易?”甄岳脸上泪痕未干,眼睛已是慢慢睁大了,“哪个周易,是……是真仙周易吗?”

九重宫上下,人人皆知师祖白雪剑仙与周易私交甚笃,就连那个鬼龙会提前苏醒的消息,也是他说给白雪剑仙,再漏下只言碎语到薛荔的耳朵里,使他起了狩猎鬼兽的心。

要真是周易,那救出师门的可能性,不就更大了一分吗!只是,他叫刘扶光为“仙君”,又是什么意思呢?

转念一想,又回忆起这一路上,他对周易假扮的老道人都是大大咧咧的混不吝样子,没什么礼貌,更别提恭敬,那点如释重负的欢喜,突然又变得后怕起来。一时间,雀跃、疑惑、心虚、侥幸……种种情绪交织显现,令甄岳脸上的神色五味杂糅,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余下三人亦是惊怔不已,不知真仙伪装成寻常修士的模样,混在他们四人当中,究竟是要做什么。孙宜年的脑子转得快,惊愕过后,他稍加思索,便猜到了刘扶光身上。

——公子与鬼龙关系匪浅,真仙来这一趟,必然是为了他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一下复杂无比,却是不知,他们走进那间墓穴,唤醒沉睡日久的刘扶光,是否也是这个传说中能够算尽天机的真仙的手笔?

“勿要多想,勿要多言,”周易长叹一声,自从来到刘扶光身边之后,他叹气的次数就特别多,“既然仙君已经下定决心,你们愿意跟来的,就跟我们来,不愿意冒着个险的,拿着护符,随便想去哪都行。”

孟小棠呆呆地瞅着刘扶光,又看看周易,再望着手中那束蓬黑的断发,刘扶光现在完全就是吊着一口气,头发自然也没有半分柔润漆亮的光泽,握在手里,就像握了一把粗糙的细风。

她咬着嘴唇,低声说:“扶光哥哥,你去哪,我和师兄也跟着去哪就是了!现在师门都没了,我们还能躲到哪儿,逃到哪儿呢?”

一旁的薛荔只问了一句话:“你想我们怎么做?”

见四个人坚定地表达了同样的意思,周易在心里慨叹。

至善一去就是六千年,世人饱受浊心天残之苦,修道向佛,哪里有修魔向邪来得轻松快捷?要不是有仙人撑着,求真问心的正统道门,早就凋敝得不成样子了。

饶是如此,道门中人,还是少了太多心志坚毅、品德纯良的好苗子,人人都学着独善其身,能够奋不顾身地为旁人付出什么,已经是天字第一号大蠢蛋才会做的事了。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由此可见,刘扶光对他们的影响,的确颇深。

他又从怀中掏出四枚锈迹斑驳的铜钱,分别递给四个人,道:“汤谷严禁真仙出入,即便是我,也不能闯进龙神的禁制,所以凡事只能靠你们自己。那儿的面积极为广袤,既为龙宫,又是日出之地,寻常修士御剑飞行,三年也未必能见到地平线的边缘,所以,你们要分开行动,有了护符,等闲魔修和鬼兽,都近不得你们的身。”

“此乃他心通钱,”仙人叮嘱道,“只要向上抛出,在心里念着你们要找的人或事物,在落下时,将钱币拍到手心,它就能引着你们去往正确的方向了。”

嘱咐完该说的,周易放出代步的金舟法器,先搀着刘扶光上去。

“仙君,仔细脚下,”他说,“等您去了龙宫,我就不能护在您左右了。”

刘扶光点点头,露出平静的笑容:“我知道,这一路上,多谢你在。”

周易叹道:“仙君,您身份贵重,本不应如此冒险……”

“你是不是觉得,万一我死在晏欢面前,世上就再也没有可以制衡他的人了?”刘扶光微微地笑着,“你放心,世间一切,皆是有无相生,难易相成……没有了我这个善,恶也将不复存在,他跟我,除了相互制约,更是同生共死的关系。”

周易心里一惊,他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刘扶光看得比他更加透彻。只是没有了“善”和“恶”,三千世界又会变成何等混沌的模样,那就是他这个真仙也无力卜算的未来了。

“那我宁愿希望,事情不要走到那样的地步吧!”周易惋惜道,“正如我先前所说,我救下您,实在不是要看着您往死路上走的。”

长风浩荡,金舟朝着汤谷的方向驶去,刘扶光望着无星无月的晦暗夜空,不知这是否也昭示着自己的结局,自己的末路。

真仙的速度毋须质疑,周易将漫长的旅途压缩到了一个昼夜的距离,时隔六千年,刘扶光再次回到了他的故国,他早已消散在历史,为大多数人所遗忘的故国。

“就是这里了,汤谷。”无人搀扶,刘扶光支着瘦骨嶙峋的手臂,慢慢地从船舱内走出来,“你们要找的师门,就在这里。”

在这片渺茫浩瀚,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日出之谷,单个人的份量,真比微末的灰烬还要渺小。孟小棠小心翼翼地出来,看到天空中来往护卫的鬼兽就像一股股细碎的流沙,朝着天尽头处的,拳头大小的悬空宫殿汇聚过去。

“我们要去哪里找呢?”孟小棠怯怯地问,“万一鬼龙……我是说龙神,把我们的师门收在身上……”

刘扶光笑了起来,只是他的眼睛那么暗沉,丝毫看不见笑的影子。

“不会的,”他轻声说,“晏欢的性子,总是脱不开傲慢二字,龙又是有收集癖的生灵,所以他从外面带回来什么,一般都堆在龙宫深处的某个地方,不会随便地放在身上。”

孟小棠讷讷不语,但她听着这话,刘扶光如此熟悉鬼龙的性情,活像是从前与对方在一块住了很久,彼此是对老夫老妻似的。

“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