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未散,巨龙的身躯已经与烈日相撞。
橘红色的太阳遭受了重击的阻碍,星体剧烈的震动中,它的表面仿佛是半流体构成的,瞬间绽放出了巨大的,金红色的火花,扑面溅在晏欢身上,瞬间灼出一片赤红的耀眼斑点。
晏欢不觉得痛苦,或者说,就连痛苦这种感觉,也被渴盼的喜悦异化成了扭曲的形态。真龙的利爪撕扯着太阳的表面,就像毒蛇环绕着一枚烧得通红的鹅蛋,不惜烫化了獠牙,烧熔了鳞皮,也要破开蛋壳,叫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
天崩地裂的爆响中,太阳迸射而出的光芒,竟然是雪白的。
没有任何言语,能够形容这种无瑕的白,它甚至白过天地初开、混沌创世时的光。
痛和热的知觉,已经远远超过了可堪承受的阈值,晏欢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了。他只是笑,快乐的傻笑,亢奋的尖笑,窃喜的低笑,疯狂的大笑……他仿佛飞舞在毁灭的终焉,无数次闪回在心田里的,唯有刘扶光那专注无比,只倒映着他一个的眼眸。
——燃烧!
晏欢放声咆哮,一千万个雷霆在白光中翻滚,磅礴的神力竞相喷发,犹如万物初生的那一天。
——燃烧!
他的声音盖过了一切,他的愿力强行让一切顺从,他是人皇氏,是十一龙君,是手握道,站在上下寰宇、往来八方的大神。世界要屈服于他的意志,太阳也要屈服于他的意志。晏欢的骨骼与血肉,几乎都液化成了纯粹的火浆,他是沸腾的灰烬,通红的风暴,大日亦在他施加的绝对力量下开裂,奔涌出金到发白的日心真火。
“……我准许你,燃烧。”
这一刻万籁俱寂,晏欢轻声的喃喃,像是在情人耳畔的低语。
起初,是一声最轻微、最细小的声响。
它轻如一个花苞开绽的时刻,比麦子吸饱了水分,层层拔节的动静还小,但如此微弱的声音,却在世界海里掀起了几乎永无止境的巨炙热浪,将晏欢狠狠轰飞了出去!
晏欢九目尽熔,他挣扎着稳定支离破碎的身体,费劲地望向辉耀在光波中心的太阳。
还差一点火候,只差一点……一点火候……
狂喜的心忘乎所以,真龙滚动在无边无际的白浪里,竭力想要再度扑击到烈日之上。
“已经玩够了罢?”
晏欢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一个不耐且刺耳的声音。
“这种可笑的把戏,我是不想再陪你玩下去了,晏欢。”
他的身体凛然震动,然而,不等他找出声音的主人,更不等他做出回应,龙心所在的位置,已然深深地向内一凹——伴随着这个诡谲的声音,他的心脏竟就此不翼而飞了!
身为龙神,晏欢却不能孕育出龙珠,他的力量本源来自古老神明的恶孽,更来自于真仙的封正,他修炼不出一颗正常的龙珠,只有一团类似“核”一般的中心,掩藏在龙的心脏里。
所以,他几次剜心给刘扶光,是真的希望对方能够掌控他的全部;此刻元气大伤,又失了一颗龙心,也是真的再难支撑下去。
刹那间,晏欢失去了意识。
龙的身体再不能维持凌空飞翔的姿态,这庞然的巨物,浑如大海中的鲸落,裹挟着泡沫般的烈火,漫无目的地向下坠去。然而,落到半中央的时候,那截龙身又怪异地悬停住了。
恰似被无形丝线栓住的木偶,它往上升,再往上升。起先,它稚拙地摇头摆尾,在光海当中不舒服地荡来荡去,像是难以忍受这样高温的光和热,如此游荡了片刻,它似乎更适应了一些,飞翔的形态也更娴熟了一些,便义无反顾地丢下熊熊燃烧的大日,扭转头尾,冲着另一个方向飞走了。
东沼的王宫里,刘扶光披着外袍,正在宫室里缓缓地走动。随着身体越来越好,他能够下床活动的时间,也愈发长了。
忽然,他抬起头,遥望着晨光微熹的天空,刘扶光没来由地皱起了眉头。
·
晏欢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待到身体逐渐适应了这个空间的光线,他一下愣住了。
这时候,他正对着一面云蒸霞蔚、繁复绚烂的宝镜。
此物为仙家至宝,唤作浮生镜,外镶璎珞七宝,内嵌珍珠彩玉,三千世界的繁华美景,皆在镜中应有尽有。他记得很清楚,自己与扶光新婚之时,他有意让那素不相识的道侣道心动摇,便将它安置在了床榻上方。
他愣住的缘由,显然不是因为一面无足挂齿的镜子,而是镜中映出的,安睡在他身边的人。
“……扶光?”
晏欢不敢转头,只敢凝望上方的镜面,迟疑地颤声发问。
听到他的声音,镜中的人影轻轻一动,转过半张睡得红扑扑的脸,也通过镜子,与他对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