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数,怎么不算数?”学着本尊的口吻,他坚定有力地承诺,“我就是死了,也不会违背对你的承诺。只是你身体未愈……就算取回了元神道心,丹田也经受不住。扶光,我真担心你……”
停顿一下,他再竭力模仿晏欢的语气与情态,颠三倒四,作出滔滔不绝的痴妄之语:“更何况,你终于肯对我开口了,你不知道,我心里实在欢喜得要命……”
嘴上说着这些话,心魔却没来由地觉得乏味。
横竖他不是真的要跟我讲话的,他眼中看的是晏欢,他的话语和声音,亦为了晏欢而发。
没意思,没意思透了。
刘扶光定定瞧着他,神色间像是确定了什么事。
“你看着我,”他笑了起来,“我又不是在对别人说话,你应该看着我。”
瞧着面前的“晏欢”,刘扶光流露出的表情,便如他昔年尚为龙神道侣时,常常对晏欢露出的笑容一样。
不过,他毕竟许久不曾这样笑过,一开始,难免笑得有些不大自然。
这话仿佛意有所指似的,心魔不禁大震,下意识抬头,望向刘扶光的眼眸。
莫非让至善发现了?他不住胡思乱想,虽说至善的双眼看得清世间一切幻象虚妄,可我本和晏欢同出一体……
一切思绪戛然而止,心魔睇视刘扶光的面容,他是一尊石雕,唯有僵立在原地。
刘扶光在笑。
心魔好像也被这个笑容分成了两半。
一半的他在看到这个笑之后,就完全垮了、毁了,稀释成了一滩无可救药的烂泥。他愿意放弃所有,只需倒在至善的怀里,让他用双手抱着他、捧着他,好让他重新变作世间最幸福的东西。因为他要这种毫无保留的爱,哪怕就此沦为天底下最卑微下贱的尘土,他亦甘之如饴。
而另一半的他则在歇斯底里地哀嚎。这个笑让他想活着剥掉自己的皮,再抠瞎自己的眼睛,将自己从里到外地烧成焦炭。因为他要不起这种毫无保留的爱,这不是他可以担负的重量和温度。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还给我呢?”至善的嘴唇张合,发出心魔无法辨认的声音,刺耳的、悦耳的,震如雷霆的、轻如微风的,“还要过多久,你才能兑现你的承诺呢?”
刘扶光在看着他。
——太多了,太过了,他看到了他,至善看到了他……太多了,太重了,太滚烫了。他不能,他忍不住,他必须远离这里,远离这个生灵……他受不了,他真的承受不了!
心魔流着热泪,跌倒在地上。刘扶光吃了一惊,不等他再说话,“晏欢”已然泣不成声,他仓皇地发着抖,挣扎着变出漆黑的龙身,于半空翻滚拧旋,头也不回地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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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起,“晏欢”便没有在同刘扶光碰过面。
虽然他躲着刘扶光走,汤药倒仍旧一碗不落地送到刘扶光的寝殿。他不在,刘扶光更乐得省事,起码不用找机会偷偷倒药。
情况显而易见,此“晏欢”非彼晏欢,而是一个极其逼真,逼真到让人看不出破绽的冒牌货,那么问题来了,真正的晏欢去哪儿了?
厌烦也好,漠视也罢,刘扶光都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时至古神远去的今日,世上真的没有什么存在,能动得了晏欢分毫。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是晏欢伤势未愈,便跑去修复大日,以至伤势持续加重到难以收场的地步,随后叫人抓住机会,下手暗算了他。
……但是这样也说不通,至善至恶互为掣肘,出于独一份的感知力,刘扶光当然能够察觉得到,那确实还是晏欢的身躯。
倒像真瓶子灌了假酒……所以,这假酒会是什么来路?
刘扶光思索不出答案,转而想起昔日周易的卜算结果,他说“此事有颠覆之兆,前路蒙阴蔽雾、扑朔迷离”。如此看来,这个“颠覆之兆”,指的便是晏欢此刻的情形了。
某种程度上说,一个能够驾驭至恶躯壳的存在,无疑要比至恶本身更加棘手,这实在不是当前的他可以应对的局面。
该怎么破局?
刘扶光眉头皱起,他心里有个法子,决定试上一试。
数日既过,刘扶光卧在榻上,盯着日复一日送来的汤药。
药碗通常会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床头,待他倒空之后,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晏欢,你还不打算见我,”他陡然出声,“多少天了,心情该平复了罢?”
寝殿四周静悄悄的,唯有纱帐在风中漫荡,犹如飘幻的月光。
刘扶光垂下头,他瞧着自己的手指尖,慢条斯理地道:“你若不来,我就不喝这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