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远:“……”
他现在可是寸缕未着……
因近几天天气炎热,唐天远独自住着这样一个院落,便没什么顾忌。他晚上洗浴时喜欢在院中,这样凉爽一些。这院中引了曲水,养着一小池荷花,晚上立在假山旁边,闻着荷香阵阵,洗个清凉的澡,消暑又去乏。
谁知竟然有人胆大包天到来衙门口翻墙头。而且,看那笨手笨脚的样子,估计连做贼都不够格。
唐天远有些疑惑。等那白衣人转过身,他便震惊了。
这是……鬼吗?
也太丑了点吧……
因太过震惊,唐天远一时竟忘记做出反应,眼看着那女鬼——从发型上来看,应是女鬼无疑——走了过来。她张着两只手,蹑手蹑脚的,嘴巴微微咧开,露出小白牙,与血盆大口形成鲜明对比。
唐天远总觉得她像是在淫笑。他心里毛毛的,倒不是害怕,就是……他默默地扯过一旁的浴巾,裹在腰上。被女人调戏一两下他也就认了,若是再被女鬼调戏,且还是这样丑的一只鬼,那他真不如去死了。
女鬼走出了围墙与树木投下的阴影,唐天远看到了她在月光下的影子。
真是傻了,唐天远扶额,有些鄙视自己。他一直不信这世上有鬼,怎么这会儿反倒糊涂了。虽看起来骇人,但这依然是个人,人家只是妆容比较特殊罢了。
唐天远更不理解了。为什么会有一个姑娘,把自己画成丑八怪,大晚上的潜入县令的院子里?
而且,看到了赤身裸体的男人,竟一点也不害羞?还淫笑着继续前行?
别是个女采花贼吧?
化妆成这样去采花,确实能达到折磨男人的目的。
当然,不害羞还有另外一个可能:这姑娘压根没看到他。
离这么近还看不到他的,只可能是一个人。
谭铃音确实没看到他。唐天远立在假山旁,与假山共同融在月光里,若非留意,确实不太容易辨认,何况谭铃音本身就眼神不济。她看到室内亮着烛光,想先去看看县令大人在做什么,好方便接下来的行动,所以根本没注意假山。走到假山旁边时,她还不自觉地扶了“假山”一下,哪知触手的并不是假山的冷硬,而是……布料?
谭铃音心下诧异,不自觉地把布料一扯,刚要扯下来,那布料又被拽了回去。她更觉奇怪,眯着眼睛一看,这根本就是一个人的腰。
谭铃音登时大惊,难不成假山成精了?
她壮着胆子抬头一看,看到了县令大人面沉如水的脸。
“嗷嗷嗷!”谭铃音惊叫逃窜。因县令大人赤着身,为了表达自己的矜持,谭铃音双手捂着眼睛转身跑开。她本来就瞎,捂着眼睛更是瞎上加瞎,没头苍蝇一样跑出去不远,一下子撞到树上,迅速弹出去,倒地不起。
唐天远:“……”
他走过去,蹲下来仔细看地上晕过去的人,确定是谭铃音无疑。他扶着额,无力地摇了摇头。
得吸收多少日月精华,才能长成这样一朵奇葩。
唐天远回去穿好了衣服,又走回来,提着谭铃音的后衣领一路拖着出了门,扔在大门口。他倒是不担心会有人趁机非礼她——遇到这么难看的,别说人了,连鬼都克化不动。
谭铃音半夜里醒来,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这是怎么回事。她站起来,摸了摸有些昏沉的头,额上一阵疼痛;扭回头,借着月光,看到院门紧闭。
她于是仰天长叹,出师不利啊出师不利。谁能想到这色魔县令大晚上会在自家院中裸奔,得变态到什么程度才能做出这种勾当。谭铃音摇了摇头,禁不住为此地百姓的命运担忧。
感叹了一会儿,她便打算回去。刚走出一步,便觉左脚不对劲,蹲下来一看,发现鞋没了。
原来方才唐天远随意拖行谭铃音时,使谭铃音不知将鞋遗落在哪里。
谭铃音低头在原地找了一会儿,没有找到,只好作罢,一蹦一跳地回了南书房。
因着两人有些尴尬,次日一早,谭铃音没有去见唐天远,后者乐得清静。
一上午,谭铃音无所事事,便和几个衙役喝茶聊天,一人给算了一卦,众衙役都赞谭铃音算得准,一起凑钱请她吃了顿好的。这期间,谭铃音打听到一个了不得的消息:色魔县令的大名竟然是“唐飞龙”?!
她就是靠着这三个字成名且捞了不少钱的,因此再熟悉不过。但她写的“唐飞龙”可不是这个“唐飞龙”,而是大名鼎鼎的探花郎唐天远。两年多前,唐天远名震天下,成了无数闺中少女的梦中情郎,也是许多读书人的榜样。谭铃音见此商机,岂可错过,于是以“妙妙生”之名号,写了本以唐天远为原型的书,自此声名远播。若是在书中直用“唐天远”的大名,她怕对方找上门来,便另取了个名字“唐飞龙”,取“飞龙在天”之意。
总之,看过她书的人都知道,唐飞龙就是唐天远。
如今,真正的“唐飞龙”找上门来了。
谭铃音仔细思量了一下这个唐飞龙曾经对她说过的话,虽嘴上说着仰慕,但语气中似乎并无半点欣羡神往之意。
这个唐飞龙,不会是来找碴儿的吧?
想想也可以理解,他与唐天远为同科进士,可唐天远的风头必定压过了他。又有人拿他的名字写书,却是句句指向唐天远,根本不关他的事。身为真正的唐飞龙,又怎会甘心?而且,他的亲朋若是看了书,大概会把他和唐天远进行比较,这样一来岂不是更加伤人自尊?
如此,唐飞龙八成是来寻仇的。
这样看来,他之前为何阻止她写龙阳小说,也是可以理解了。若非有特殊癖好,没有哪个男人愿意使自己的名字和另外一个男人摆在一起,共同出现在风月小说里吧。
怎么办,县令大人肯定讨厌死她了。谭铃音有点惆怅。
吃过午饭,谭铃音想打会儿瞌睡,不料李大王来找她,说县太爷让她过去。谭铃音便去了退思堂,里头县令大人正在和另外一个人说话。
那人面皮焦黄,留着一把山羊胡子,两只小眼睛透着精光,一看就不像是省油的灯。
唐天远看到谭铃音,又想到昨晚的闹剧。他涵养好,虽心里不喜,表面并不表露半分,引着谭铃音与那个人相见了,三人一团和气。
山羊胡子是池州府新派下来的县丞。县丞是一县之副,地位权力仅次于县令。县令并无权力私招县丞,即便是看上了什么人,也要向上官提交申请,才能正式通过。唐天远倒是省去了这层麻烦,他连师爷都招不到,遑论县丞,于是直接问池州府要来了一个。
新县丞名字叫作周正道。谭铃音心想,凡叫“英俊”的男人、叫“美丽”的女人,多半并不怎么英俊和美丽,这山羊胡子名叫正道,八成也不走正道吧。
她这样想并非以貌取人,而是有根据的。县令大人是个普通进士,四川人,没什么大靠山,又是个愣头青的新官,来到铜陵这是非之地。池州知府是官场老油条,大概不会一上来就伸手帮他。所以派给他的人,要么是别人挑剩下的破烂,要么就是来试探拉拢的。
谭铃音都能想到这一点,唐天远就更不会料错了。不过试探是双向的,别人能试探他,他自然也能试探别人。他与这周正道初次见面,还说不好对方是哪一路的,总之且走且看吧。
这些天唐天远并未闲着。他仔细研究了一下县衙的情况,发现所有有可能知道黄金案的人都不见了,要么死要么逃要么被替换,余下的都是些不明真相的小喽啰,无关紧要。
有人走就有人来。唐天远看了看在座的两人,周正道是需要好好提防的,这不用说;谭铃音就使人费解了。即便用“脑子有病”,都无法解释她昨晚的行径。唐天远觉得她要么是想非礼他,要么也是冲着黄金而来。总之两者都不是他期待的。
唐天远在纳闷,周正道更纳闷。没听说过哪个县衙招女师爷的,这个县令也太胡来了,看看这位女师爷,小姑娘长得十分水灵,不会是县令瞧上她了吧?男人风流一些也是正常,可怎么能把师爷之位交到女人手上呢,真是胡闹。
不管怎么说,新一届县衙的领导班子正式形成。三个人表面上和和气气,心里头各怀鬼胎,自不用提。
应付完县令和县丞,谭铃音出了一脑门汗。她溜达着出了大门,在申明亭看到两拨人在抬杠。
申明亭是专门调解纠纷的地方。一县之大,每日出的事情众多,倘若每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都要找县令来断一断,那么县令怕是要忙死了。因此,一些民事纠纷会先在申明亭进行调解。
这事儿不归谭铃音管,她也就不插手,只管在一旁喝凉茶看热闹。写话本子要从生活中取材,就比如吵架,眼前是现成的例子,可以观摩学习。
她正看得起劲,外头一溜马车经过。车轮轧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伴随着马蹄缓行的嗒嗒声。谭铃音耳力很好,听到外头声响,便跑出去看,看到有四五辆马车停在县衙大门口。
真是稀奇,这么多人,难道是组队来告状的不成?谭铃音看得奇怪,又往前凑了一凑,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打头的马车上相携着下来两个姑娘,都是十七八岁年纪,容貌俏丽。一个个子高一些、眉眼端庄的姑娘看到谭铃音在看她们,还巴巴地凑那么近,便皱眉问道:“你有事吗?”
这话该我来问你,谭铃音心想着,说道:“你们是来告状的吗?”
那女子垂目,掩盖住眼中的鄙夷,笑道:“我们不是来告状的。”
另一个姑娘姿容更胜,心直口快道:“你这人真呆,怎么见人就问告状?”
谭铃音摸了摸鼻子,心想,两个女孩子,来县衙除了告状还能做什么。
“我们是县太爷家的丫鬟。”那姑娘解答了她的疑惑。
丫鬟都长得挺不错,可见这县太爷确实是好色之徒。谭铃音正待说话,见县衙里走出两个小厮来迎这两位姑娘。
原来那日唐天远出门,只带了小厮,并未带丫鬟。他娘得知儿子要在铜陵待一阵子,也不知会待多久,怕小厮们不够细致,便又遣了丫鬟,打点了许多用品千里迢迢地赶来。唐阁老再三嘱咐,不可太过招摇,于是唐夫人精简又精简,只让两个最可靠的丫鬟带着最紧要的一些东西来了。
两个丫鬟是唐夫人从平日伺候唐天远的丫鬟里精心挑选的,都是家生子,一个叫香瓜,一个叫雪梨。这唐天远有一个古怪处。一般的文人雅士,都喜欢给自己的丫鬟小厮们取些风雅的名字,什么“扫雪”“司棋”之类,唐天远虽满腹文章,却觉这样多余,只给取了吃食的名字,丫鬟都是水果,小厮都是蔬菜,方便又好记。
香瓜和雪梨一开始也是伺候夫人的,后来夫人心疼儿子,便把这两个丫鬟给了他。香瓜容貌不是十分出挑,但胜在心思缜密、行事稳重。雪梨长得漂亮,又比一般的狐媚子缺些心眼,性格十分憨直,夫人对她也放心。
其实当娘的选这样两个丫鬟给儿子,自有另一番用意。唐天远也老大不小了,虽尚未娶亲,房里总该放几个人。
哪知这些年唐天远被那么多莺莺燕燕环绕,却总是心无旁骛,半点荤腥不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