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厌恶
“回皇上,皇后娘娘受了寒气,需要好生调养几日,微臣这便开个驱寒的方子,要提防的是发烧。另外,娘娘腿上旧伤未愈,又浸冷水吹冷风,以后定要多加当心,以免落下病症。”太医仔细给叶蓁蓁诊断之后,说道。
叶蓁蓁已换了干爽衣服,身上裹了三条被子,活似一个小山堆。她此时方感觉暖和了一些,脸上也有了血色。
素风和另一宫女正在用干手巾给叶蓁蓁擦头发。她的头发又长又密,很不容易干,黑沉如一丛鸦羽,铺在床上。
纪无咎看着叶蓁蓁手上缠的纱布,问道:“手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娘娘的虎口处有一处撕裂的伤口,大概是落水时不小心碰到什么东西。”
叶蓁蓁懒洋洋地掀起眼皮,解释道:“试枪时鸟铳炸膛,把我的手震裂了。”
“你也太过胡闹!”纪无咎厉声斥责。炸膛不是小事,轻则重伤,重则一命呜呼,神机营曾有个人瞄准时遭遇炸膛,钢珠穿眼入脑,其状惨不忍睹。今天叶蓁蓁只是被震伤虎口,不得不说是不幸中的万幸。
叶蓁蓁见他横起眉毛又要骂人,干脆拽起被子把脑袋一兜,闷不作声。纪无咎很是无语,照着她的头拍了两下:“出来,别装死。”
叶蓁蓁突然想到一事,探出脑袋向身边的王有才说道:“快去池边把鸟铳给我捡回来。”
王有才领命刚要走,纪无咎却叫住了他:“慢着。冯有德,你去捡,捡到之后直接送去乾清宫。”
叶蓁蓁不悦:“那是我的东西。”
“连你都是我的。”
“……”
纪无咎站直身体,俯视叶蓁蓁:“行了,你歇着吧。以后不许再玩儿什么鸟铳,这是圣旨。”
晚上,叶蓁蓁果然发起烧来,身上滚烫似炭,嘴里胡言乱语。纪无咎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便起身让宫女端来一直温着的药。然而叶蓁蓁已烧得迷迷糊糊,口里乍入苦涩的液体,又怎么肯喝,因此素月喂一勺她就吐一勺,到最后干脆紧闭起嘴巴。浓得发黑的药汁涌出嘴角,顺着脖颈蜿蜒流下,滴在枕头上。
无奈之下,纪无咎只好把她抱在怀里,一手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张口,素月便把药喂进叶蓁蓁的嘴里,因下颌被钳着,叶蓁蓁无法吐药,喉咙动了两下也就把药咽下了。纪无咎又在她胸口轻抚,以防她呛住。忙活了半天,二人总算把剩下的半碗药给叶蓁蓁灌下去,叶蓁蓁还未发汗,他们两个倒是先出了一头汗。
纪无咎让素月在外间候着,他把叶蓁蓁放回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叶蓁蓁烧得两颊通红,眼睛紧闭,眼角还挂着点点泪珠。这女人平时威风得像一头小老虎,如此柔弱的样子倒是难得一见。
躺下之后,叶蓁蓁又开始说胡话了。纪无咎竖起耳朵仔细听时,听到她说:“爷爷,别把我嫁给皇帝。”
悠悠叹了口气,纪无咎自言自语道:“你不想嫁,朕又何曾想娶。”
只是,如今木已成舟,你我二人毕竟是夫妻。后宫之中佳丽虽多,却只有你,是要和朕埋在一起的人。
生同眠,死同穴。
人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我二人不知要修多少年,才修来今世夫妻。然而虽为同床,却是异梦,这段孽缘,真不如不修的好。
次日一早,叶蓁蓁起来时,发现外头下了一夜的雪,满世界银装素裹,仿佛镀上一层琉璃。她的烧已经退了,虽然太医嘱咐不能出门,恐再受了寒,但叶蓁蓁不想错过今冬的第一场瑞雪,坚持要出去走走。素月劝不动,只得把她裹得像个蚕茧一样,怀里塞个大手炉,仔细检查一番,确认妥当之后,才让王有才推着她出去了。
叶蓁蓁说想去看梅花,王有才就推着她在御花园左近的梅舍附近溜达,走了并不远,遇到好几拨人。叶蓁蓁戴着个貂皮帽子,围着个狐狸毛做的围脖,身上再盖一张老虎皮做的毯子,浑身上下只露着一双眼睛,活似个走马行商的皮毛贩子,接受着各人的顶礼膜拜。
其实这时节梅花开得并不多,只稀稀落落有几株心急一些的,先顶着初雪绽开笑颜,其他大部分都含苞不露。叶蓁蓁一开始还有些纳闷,能赏雪景的地方多的是,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往梅舍跑,难道满皇宫都是爱梅之人?等看到纪无咎的身影,她才了然,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纪无咎离得挺远就认出了叶蓁蓁——她身上盖的那张虎皮太过显眼。
“参见皇上,臣妾腿伤未愈,不能行礼,请皇上莫怪。”叶蓁蓁心安理得地坐着,说着这些废话,因为下半张脸都藏在围脖里,所以她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可好些了?”纪无咎说着,伸进她的帽檐,探了探她的额头。他一早起来时她的额头还有些烫,现在竟然已经完全退烧了,不得不说这女人的身体还真是皮实,一点儿不像个女人。
他这个动作略显亲昵,叶蓁蓁有点不太适应。同样不适应的还有一众围观的莺莺燕燕们。贤妃、僖嫔、王昭仪、温婕妤等,竟然都在这里和纪无咎巧遇了,现在看到纪无咎对叶蓁蓁的体贴,心思各异。
庄妃也在,这女人很乖觉,主动站在了叶蓁蓁身后,帮她整理了一下裹在身上的层层衣物。
叶蓁蓁满意地眯起眼睛,打量周围的女人们。贤妃本身就有一种冰清玉洁的气质,现在披着一条银狐皮做的披风,头上簪了两朵梅花,往雪中一立,莫说男人,太监见了都要动心。所以,叶蓁蓁想,纪无咎这回大概也就顺水推舟原谅她了。
纪无咎心情不错,他想带着他的大小老婆们去梅舍坐一坐。所谓梅舍,其实就是个四面透风的凉亭,建在梅林之中。几人尚未进入梅舍,却见在梅树掩映之中走来一个女子,身着红斗篷,手托白色琉璃瓶,瓶中插着一枝怒放的红梅。女子五官小巧别致,脸上线条柔和温婉,美目流转之间,不是丽妃是谁?
叶蓁蓁这才想起来,丽妃的禁足期确实已经过了。
丽妃手捧红梅施施然走上前来,众人都以为她会献给纪无咎,却没想到她见礼之后,对着叶蓁蓁跪下来:“皇后娘娘,臣妾见这枝梅花开得尚算别致,便折下来,本想亲自送去坤宁宫,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您。薄物简俗,只是臣妾的一点心意,还望皇后娘娘不要嫌弃。”
“王有才,还不快扶丽妃起来。”叶蓁蓁心想,这回丽妃是真的拉下脸来了,这么冷的天儿她就直剌剌跪在雪里,勇气可嘉。
王有才连忙把丽妃扶起来,身后一个坤宁宫的宫女接过丽妃手中的梅花。纪无咎看着丽妃,微一挑眉:“怎么光有皇后的梅花,没有朕的?”
丽妃迎着他的目光笑道:“皇上喜欢,臣妾再去折便是了。”
“不必了,朕记得你宫中也有一株梅树。”
纪无咎扶着贤妃走进梅舍,叶蓁蓁故意落后几步,看着丽妃的背影,心想这回是哪个高人给她的指点,难不成真是她那个宫女繁春?纪无咎罚她也不过是因为她当众顶撞皇后,太过无礼,现在她跑来给皇后做小伏低,让纪无咎看在眼里,估计有什么气也都散了。况且又是这么个美人,琉璃世界,人比花俏,神仙见了也要动些凡心。
“娘娘,想什么呢?”庄妃问道。
“我在想,这个丽妃今儿还真像是个梅花仙子。”
庄妃一撇嘴:“装得再像,也不是真神。”
叶蓁蓁低头寻思着,丽妃这回真的是要复宠了,贤妃看样子也差不多了,还有纪无咎那个表妹,过几天也该入宫了,这回后宫之中可是有热闹瞧了。一个男人要应付这么多女人,看来当皇帝也不容易,这是对男人身心的巨大考验。
不过这些不关她的事,她只希望这帮女人都识相一点,别上赶着往她的枪口上撞。
单从外表上看,许为容确实当得起“绝色”二字,高挑身材,瓜子脸,肌肤细腻白皙如剥了壳的煮鸡蛋,一双水眸十分灵动。
一早她给叶蓁蓁请安时,遭到了围观。按例,才人只能站着,但考虑到她初承恩露,叶蓁蓁十分体贴地给她赐了个座。
许才人是太后的侄女、皇帝的表妹,所以四处树敌如丽妃、招猫逗狗如僖嫔,也不太敢把她怎么样。因此虽然昨晚皇帝歇在她那里,今天并没有人说什么酸话,坤宁宫一片和谐。
然而看到别人面上对她客气,许才人心里头却暗暗发苦。昨晚纪无咎确实睡在她身边不假,但是从头到尾对她秋毫未犯,她一个女儿家家的,又不好主动勾引他。
叶蓁蓁照例赏了几件东西。纪无咎早就发过话,不许她赏癞蛤蟆,所以今日的恩赏也没什么新奇,许才人只扫了一眼,便让人收起来,自己起身谢恩。考虑到因为叶蓁蓁的阻挠,才导致她只能被封个六品才人,许才人对叶蓁蓁自然没什么好的观感,然而两人地位悬殊,她也不敢怠慢。
周围人也跟着看了份儿热闹,僖嫔说道:“臣妾瞧着,娘娘赏的那串香木手串,似乎皇上也有一串?”
温婕妤附和道:“确实如此,前儿我还见皇上戴过。”
叶蓁蓁自己宝贝太多,大部分她都记不清楚来历。不过她对素月素风两个放心,她们俩断不会让她把纪无咎送的东西转手送人。
这手串确实不是纪无咎送的,而是西域某小国进的贡品,只有两串。纪无咎觉着那手串的香气闻起来清神醒脑,就留下来一串,余下一些东西拿到坤宁宫,让叶蓁蓁分赏下去。所以这另一件手串就到了坤宁宫。
许才人闻听此言,回去就把手串戴上了。下午时她又单独去见了太后,正好纪无咎也在,三人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许才人留心看纪无咎的手腕,果然发现他左手上戴着一串香珠,与她的一模一样。
离开时,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慈宁宫,许才人没顾上身份的差别,快步赶上去,挽起纪无咎的胳膊。反正她以前也是这么做的。
“笑什么?”纪无咎问道。
“表哥,”许才人拉起纪无咎的手,自己也伸手给他看,“你看。”
纪无咎听她称呼他表哥而非皇上,已经有些不适应,转而看到两人手腕上一模一样的东西,便问道:“你从哪里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