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旅店

给他糖,他缩着手不敢要,光问:“姐姐,我可以摸一下大狗吗?”

林秋葵蹲下身:“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爸爸去哪儿了?”

两名没有杀伤力的成年女性不足为惧,若要房子里还藏着一个成年男人,另当别论。

小朋友犹豫几秒,左右看了看,没人。

然后支起两只小手,小心翼翼地靠近林秋葵的耳朵说:“妈妈要生日了,爸爸去给她买蛋糕,已经好多天没有回家。奶奶不让我们说这个,可是妈妈说,如果你问的话,可以偷偷告诉你。”

林秋葵:“大狗在外面,可以摸,不过不可以用力抓它,不然它会咬你。”

“谢谢姐姐!”

小朋友亮起眼睛,忍不住小跑两步。很快想起妈妈说晚上不可以吵,又赶紧停下来,抬起腿走一大步,再一大步,一点点靠近趴在台阶上的狗狗。

孩子看着只是个孩子。

奶奶不停打听,妈妈欲言又止,目的尚不明确。

关上门,林秋葵拧了毛巾,给祁越擦脸。

每次都弄得脏兮兮。

垃圾堆里滚一圈也就这个效果吧。

擦脸他还不乐意,眉头动了动,挤出两道小小的褶子,嘴角往下压着。

林秋葵用手指按住眉心抚平了。

松手重新皱起来。

再压平。

又皱。

反复几次,好无聊,原价兑换一瓶药膏,开始涂药。

一根手指,指腹沾点儿软膏,从另一根手指的尖捎,轻轻划过手心,腕骨,沿着臂膀一路触碰到肩膀,锁骨。

宛若一片雪落在起伏的山脊上,膏体化水消融,狰狞的伤势稍稍缓和,犹如撕裂的峡谷重新连接,长出一层轻薄的、娇嫩的、又怪异惊悚的浅粉色肉芽。

接着再做第二遍。

第三遍。

她不厌其烦地抹着药,仿佛耐心修补着一个阴暗小巷里捡来的破烂娃娃。

他不动,也不挣扎。

至多皱一皱眉,唇边溢出一声低哑的喘息。

伏下的眼睫却格外乖顺,一动不动,完全没有想要掀起来,凶巴巴瞪人的趋势。

有点不习惯。

不炸毛的祁小狗。

好像有点太安静了,除去一部分微小的生理反应外,几乎就像死掉。

不过他不会死。

可能永远不死。

林秋葵坐在床边,撑着床沿起来一点身体,浓密的长发蜿蜒倾倒,柔软淌过祁越的手心。

她俯下身,隔着被子,侧耳倾听他的心跳。

咚,咚,咚的。

又慢,又残弱。

但仍在持续跳着,说明他明确无疑地活着。

——祁越。

小说反派。

她的笨蛋小狗。

凌晨两点,断断续续的心跳声听得人犯困,可惜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先前被打断睡眠,林秋葵头还疼着。

雪上加霜地,小腹没由来一股坠疼。

估计快来生理期了。

这具身体例假并不稳定,有时两三个月没动静,有时一次性延续十天半个月,要是后者,她有得困。

可用的厕所在一楼,席晓娟婆媳俩也睡一楼。

两者方向截然不同,林秋葵敛声息语地走到大厅左端的过道里,站了几分钟。

过道尽头房间下,门缝泄出微光,传来两人细碎地说话声。

“妈,您别再那样了。”

“哪样,我哪样了?”

老太太声线尖锐,较起真来,音量压都压不住:“我这一把年纪还得赔笑,人家不臊,我自个儿臊得慌呢!要不是为着你们娘仨好,为着给我儿子留个血脉,用得着这么丢人?!”

“那您也不该让嘉乐去送水的,他那么小,水那么烫……”

“你晓得个鬼!那伙人精得很,防着我们呢,连口汤都不肯喝!尤其那姑娘家家的,你一个念过大学的人还看不出来么?这人堆里拿主意的还数她,俩老的不管用,一个半死不活的,还一个不会说话的傻子,男不男女不女我也没看出个好歹来。”

“你说我们这好吃好喝伺候着,人家压根不领情,没给几个好脸色。万一明天天不亮就跑了咋办?不得让乐乐去讨一下乖?小孩子做事总比大人方便,你防谁也不能防一个屁大小子不是?”

“可是……”

“没啥好可是的,我是你妈,这事我说了算!”

门应声打开,老太太骂骂咧咧地回屋,压根没发觉大厅一闪而过的人影。

进了厕所,林秋葵发现自己确实来例假。

所幸早有准备,捏两粒药,混着矿泉水吃下去,估计过两天就能停。

这种药当然不可避免地有着副作用。

伤害肠胃,内分泌失调紊乱,长期下去还有可能引发各类炎症,导致不孕。

放到个人身上还没什么。

倘若一个集体,整个种族,都发展到女性必须依靠药物,强行伤身求存的地步。哪怕他们成功度过眼前灾难又有什么用?族群后续的繁衍问题怎么办?照样是一个避无可避的巨大难题。

因此,孟建忠从最初便大力坚持法律道德,百般呼吁人人平等。他看得长远,知晓末世纯粹以武力值衡量生命价值的话,当女人,孩子,老人一一死去后,人类最终逃不了灭绝的结局。

奈何这种大局观并非人人都有。

并非人人都愿意替它承受代价。

而对林秋葵来说,万事皆有转机。

系统商城内存在一种不伤身又能合理抑制经期的药物,问题在于价格昂贵,比起一些异能卡都不遑多让,以她个人的能力绝不可能实现大量兑换。

前几天她随手翻到了,还打算着,下次遇到一个类似孟建忠的掌权人,或者杜衡那样的政员。只要对方有意愿,愿意不问来历不对外泄露,倒可以让官方基地出晶石,先换一批药试试效果。

反正她只是条普通咸鱼,自我牺牲造福他人的事不可能做。

在不损害个人利益的前提下,多活个人就多一份抗击怪物的力量嘛。

哗啦啦。

拉起抽绳,药丸包装随之冲下马桶。

林秋葵回到二楼。

这一夜无事发生。

——2022年2月13日,祁越假死发作的第六天,国安官方基地用一种简直非人的速度迅速建造完成三道守城墙,对外宣布国内第一个地方官方基地初步建成。

以此为结点,一股建立基地的热潮,以国安、首都两点为中心往周边辐射,大大小小的官方与民间基地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接纳了无数饥饿流浪的逃难群众。

彻底无序的黑暗期结束。

各方势力冗杂,人怪共存的新局面拉开帷幕。

后世常常将其称为‘失落期’。

象征文明失落,艺术失落,人类曾赖以生存的一切皆失落,新的生存规则在鲜血与纷争中一一确立。

不过也有一些人喜欢把这个阶段叫做‘曙光期’。

那是因为一座座高墙拔地而起,有家可归的人们再度举起武器,向未知的种族命运发起了挑战。生而为人,只要没有放弃希望,就永远拥有着希望。

同一时间,情人镇情人礁地带,迷离的粉雾一天比一天浓郁。

怪物即将靠近海岸。

林秋葵决意再次转移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