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这个残破到失去信赖的国家,许是盲目到失去主见、人云亦云的人民。
许是无情的华国雄。
许是痴妄白付的杜衡。
至始至终,吕长虹都坚定不移地认为,杜衡的治国方针是错误的。
她反对他,唯独此时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拥有独立的意志,组织言语道:“……不可否认,杜衡的处事手段从来都不是最好的,最正确的。”
“但是国雄,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不是神,只有神才无所不能。”
“其实我们也想做神,我们也想面面俱到,可有什么办法?谁让我们生来就是人。”
多悲哀呀,滚滚灾难之中,世人想要救赎,只想要强大的神。
偏偏他们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一伙上了年纪仍咬牙固守在危楼里的寻常人。
人是有极限的,人软弱而脆弱。
她在为杜衡开脱,华国雄绝不接受这种狡猾的托词。
他转身步步逼近,面上挂起势在必得地笑:“不要跟我扯东扯西了,我们摊开说吧。”
“我的雄狮团里一共有262个异能者,抵得上你们手下几千几万的兵。”
“我手上还有老百姓的请愿书,看到没?”
“光一个邵京就有万把人想让你们卷铺盖滚蛋,什么父母官能做到这个份上?”
“识相点吧,吕长虹。”他捏着一叠复印纸,粗鲁地甩到桌上:“我华国雄直接把话放在这里,今天他杜衡下台是下,不下也得下。”
“你老了,该退了,看在我们好歹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劝你一张票能解决的事情,最好别给我搞七搞八。不然杜衡有他的老婆女儿,你有你的侄子,一个都别想跑。有本事你们派兵来跟我打,把这件事再闹大,直到捅破了天,我倒要看你们能有什么好下场??”
话音落下,微风翻越窗台,吹散纸张。
白纸纷纷扬扬地飞起,扑了尘埃。
吕长虹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举目四望,只见周遭高高低低远远近近围绕着一个又一个名字。
那纸上每一个字,每一笔,每一划,分明是锋利的刀,沉重的斧,寒光四射,直直朝着她的头颅身躯挥砍。
就这两秒,她已皮开肉绽,遍体鳞伤。
布满褶皱的眼睑轻微痉挛着,疲倦的政员慢慢摘下眼镜。
“不想死就记着。”华国雄强调:“投同意票。”
吕长虹拉开抽屉,将那副折好的眼镜平平整整放了进去。
定好时间的闹钟滴滴答答叫起来,她双手撑桌,双脚踏地,将办公椅推开一些,忽然问:“你这个东西,杜衡看过吗?”
说完又发现没有必要,以杜衡的性子,怕是天塌下来,都拦不住他的去路。
人啊,注定各有去路。
生是一条路,死是一条路。
屈服是一条路,不屈又是另一条路。
故而没等华国雄答话,她起身昂然挺立地走了出去。
仅留下一句意味深长地:“华国雄,光凭这些就想打退我们,你未免太小瞧杜衡,也太小瞧我了。”
久久滞塞于闷热的空气中,挥之不散。
……
2022年5月28日下午四点,五月会议准时召开。
在京应到议会者278名,实到277名。
会议上,国防部长杜衡的秘书卫春元代为解释祝阿静人体实验、广海阴谋的真相。
永安基地派出代表——最高军事指挥官顾海洋;宁安基地负责人燕定坤不宜出行,由特别助理刘信民代替出席,阐述焦林疗养院始末。
会议进行到中程,台下争议愈演愈烈。
你一言:“杜部长出发点肯定是好的,只是白白牺牲那么多人命……”
我一语:“永安、宁安也真是的,那么大的事,就不能留心一点?搞得怨声载道,我们都被拖下水。”
极少数有心者乘隙提议:“依我看,还是把武装队下放吧,均分给各个官方基地,免得再闹出其他麻烦……”
“那其他资源也该匀一匀吧?粮食、水、石油、枪,哪一样不得赶着救命……”
一片激烈的讨论声中,杜衡沉静地坐在轮椅上,讲台上,被几百双眼睛打量着,几百双嘴评论着,宛若一个等待公开审判的囚徒。
有关是否废除他部长职位、是否应当给予惩罚,众人僵持不下。
华国雄挑着这时候跳出来,走上台,将一沓联名请愿书原件递到当事人眼前。
第一页标题:请愿书
第二行正文:现任国防部长杜衡,逃避职责,抛弃广海,收到难民多次求救后,不但没能有效组织救援,而且故意坑害断送数百名士兵的生命,证据确凿。
鉴于其在职期间对国家、对人民没有任何杰出贡献,反而暴露出自身极其低劣败坏的品格、能力不足,德不配位的事实。我们一致要求严惩此人!请国家尽快撤除他的职务,并施以一定惩罚让其对过去的恶劣行径担起责任!
往下,密密麻麻的签名。
往上看,是华国雄麦色的手指,健硕的身躯。
脸上浮现似乎介于痛快与同情之间的玄妙神情。
“你退了吧,杜衡。”他生得浓眉单眼皮,压低声音颇为宽容说:“现在退,我还能保你一条命。”
杜衡没有接话。
倒是台边的吕子钊第一个勃然大怒。
“你什么意思,华国雄?想搞垮我们整个政府吗?!”他气得连台阶都不走,双手扒拉着大礼堂讲台直往上跳:“我就说那些风声怎么可能走漏,原来都是你搞的鬼!”
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