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研究所(3)

阿钢、袁南不想再节外生枝,两个小孩单纯不喜欢阴冷压抑的地下环境。

节骨眼上,连鲜少发表个人意见的韩队都开了口,说再拖下去容易影响士气。

考虑到后面的行程,队伍再三强调过保留实力的重要性。眼下耗费异能最多的人当属叶依娜,确定她还能战斗后,大家处理好伤口,收拾完东西,一鼓作气来到第一幢实验楼第一层。

走廊边有间实验室,后援组认出珍贵设备,登时激动得满血复活,忙不迭跑去检查器械的完好性。

林秋葵本想上去看看,冷不丁脑海中第三次传来那道喑哑的声响:“冷漠的入侵者,你真正想要的东西……在五楼。”

她:“……”

怎么没完没了还?

恰好包嘉乐从眼前走过,林秋葵问他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他揪起两只耳朵,认认真真听了好久,摇头。

那就不管了。多说多错,装死无敌。

林秋葵打定主意,同时瞥见身后不远处,江然状似心虚地挪开眼神。

整栋实验楼共计有三十六个不同规格和级别的实验室,四个会议室,两个24小时应急医疗室,两个资料室,三个高层办公室。此外还有一个食堂,十八个男女休息室,另加每层楼一个公共办公区域。

涉及的场所面积非常大,童佳等人对此展开地毯式搜索,各式各样的仪器设备自不用说,但凡能用的电脑主机、u盘,目之所及的文字资料、医疗物资、生活物资……抱着不能浪费的原则,通通收入空间。

打个不应景的例子,他们现在的行为无限近似于打劫超市,懂事的队员们都忙着到处收刮,复读机似的反复追问这个能不能带走、这个要不要带走。

而不懂事的家伙们,——说的就是唐妮妮、祁越还有江然,三人完全置身事外,只管胡乱翻找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唐妮妮在抽屉里找到一面圆形随身镜,背面印着粉色毛绒熊,超级喜欢。

于是迅速塞进包包,填充妮妮的收藏库。

江然在办公桌底下找到半册日程本,前面满满当当的行程规划、实验记录,到了最后一页只有四个字:

【我不想死】

而且死字还欠一笔,怕是没写完就gg了。

“害,谁让你不是主角呢?”

他放下本子,伸了个懒腰。

祁越拖着刀东踢西踹,目光划过破裂的全家福、几张折断的身份证,不知打哪儿找出一部手机。

随便按按,还开机了。

作为少见的高科技笨蛋,祁越不是很会用手机这种怪东西,一开始只想找个游戏打发时间——以前企鹅有事做不想管他的时候,就喜欢用手机游戏敷衍他。

谁知道几张界面划来划去,乱七八糟的应用戳了又戳,屁大点玩意儿他死活找不到游戏,倒成功把自己为数不多的耐心耗尽了。难怪气哼哼地跑回去找林秋葵面前,一下喊无聊,一下抱怨她不跟他说话,一下又特别顺口地数落袁南就是个废物,压根打不过他。

本来看着挺正常一成年人,没想到缠起人来呜啦呜啦的比阿金还能说,吵得后援组头都大了。

也就林秋葵能面不改色地听好几分钟,完事一句搬出经典拉踩语录:“袁南不算什么,这里确实没人打得过你。”

说来真神,刚刚还在吵嚷的家伙,听完这话就不支声了。

整个人懒洋洋倚着门,跟没长骨头的猫似的,周身流露出一股被顺毛的安适感。

……就这?这都行吗?

后援组不免露出诧异的目光。

林秋葵回以礼貌性笑容。

没安全感的小狗才喜欢闹,吵闹只是他用来表示亲热的小把戏什么的……对着外人,没有解释的意义。

她不说,别人也就知趣地不问。祁越得到想要的关注和肯定,心情好了,慢悠悠递出手机:“给你。”

回头看到那部末世前连续多年位列高性价之首的国产牌手机,背后系着发黑的铃铛和星星饼干挂件,摇一摇还能发出脆声。林秋葵意外:“哪找来的?”

“忘了。”

祁越从她的态度里隐约觉察到自己做了一件好事,根本不顾场合,张嘴就要奖励:“抱一下。”

林秋葵无情推开:“出去再说。”

手机可谓现代社会生存必要的通讯工具,同时承载着人们日常生活许多重要信息,后援组对其很是看重。

无奈研究中心内部严格实行禁网制,地下通讯信号差,工作时间携带手机的人只手可数。加之两栋楼经历过惨烈的厮杀,桌椅柜破坏严重,钢化玻璃碎得满地都是。他们在一片狼藉中重点搜索了好久,到头来却是祁越误打误撞找到了能用的手机。

时机手机没有设密码,默念一声抱歉侵犯,林秋葵点开相册,屏幕上应声跳出几十张照片。

里面既有小花小草夕阳流的生活摄影,也有网络下载的养生中老年表情包。不过要说最引人注目的,一定是那几张人物合照了。其中那个出镜频率最高的女生,一头及肩棕发,单眼皮,有着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应该就是这部手机的主人了。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她操作过程中,祁越在百无聊赖地旁观着,大约之前的气还没消干净,或者又因为什么鸡皮蒜毛的小事重新开始生气——这非常常见。总之他又不高兴了,不高兴了就要找茬,忽然冲着屏幕那个短发女生说:“难看死了。”

一句不够,再加一句:“看到就烦。”

林秋葵指尖停顿良久,回:“烦就别看,不要随便评价别人的外貌。”

她说这话时,眼角稍稍向上挑起,无端生出几分漠然。

明明是很普通很正常的语气,却莫名蕴藏着威慑力。

祁越没想惹她生气,看着她的脸色,想了想又说:“我不喜欢她衣服。”

——你不准我说脸,那我就说衣服。

你定的规矩我做到了,你就不能再对我摆冷脸。

他的脑回路就这么简单,像一只没有独立辨识能力的小狗。所谓是非对错全看饲养者的反应决定,必须用规律束着,用糖果钩着,才肯勉强装出一副乖样子。

与此对应的是,通常情况下林秋葵对他的要求也放得特别低,除了无理由伤人,其他小错误只管口头教训两句,让他记住规矩就行,并不要求真的理解。

因此祁越不以为意,认为自己改口了,这事就过去了,翻篇了,照常亲亲热热地贴着企鹅。

林秋葵却不太理他,边从相册切到短信界面,边自言自语:“如果死的是我,有人拿着照片说难看……”

祁小狗当场炸毛:“捏爆他的头。”

说完意识到自己好像上了当,他不悦地拧起眉毛,首先凶巴巴地驳回假设:“你不准死,不然揍唐九渊。”

借着指着手机说:“我又不爱她,我爱你。”

我爱你所以不准别人说你半点不好。

但我不爱她,所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他认为自己的逻辑天衣无缝,神仙下凡都难以击破。

可企鹅没有看他,只云淡风轻道:“人活着总会有人爱,就算不是你,不是我,世界上多半也有别人爱她。同理,不管你多爱我,世界上总会有人不爱我。按照你的逻辑,他们不就有了随意评价我的自由?就像你刚才那样。”

“……”

祁越的脑子突然不够用了。

他隐约觉得这套理有毛病,说不通。因为他就是只爱呆瓜企鹅,没兴趣爱别人,同理,企鹅应该也只需要他的爱,别把眼神分给别人才对。那他凭什么要撒谎,凭什么不能说别人难看?她为什么又要管别人说什么?

可是重新建立前提,企鹅被不认识的废物说难听话,就算她自己不在意,不让管,祁越大概还是难以忍受。

问题到底出在哪呢?

祁越越想越不对味,偏偏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干脆不说了。他随手扯一把办公椅坐下,脚尖很轻地勾了林秋葵的脚踝一下,用行动表明:反正说不过你,你是对的,我错了行吧?

这便是他最大的让步了,听不懂,但依然选择服从。

“好了,你自己先玩会儿。”林秋葵见好就收,拿出游戏机,又给出左手任他牵着。

右手则捧着手机,快速浏览完两条保存在发件箱中的遗信,从而发现一条名为「给后来者」的录音。

“居然有录音?”

“五分钟的录音!应该说了不少事吧?”

众人闻讯匆匆赶来。

林秋葵点下播放键,一阵混乱的杂声迎面而来。

“现在是……邵京时间2021年12月25日晚9点30分,我是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乔丽……”

一道轻颤女声压过喧哗的背景,从对方艰涩的吐字中,可以听出她在努力保持镇定:“第一次倒计时降临4分钟后,研究中心已全面沦陷。我们的实验室、实验设备遭到严重破坏,幸存的实验动物及工作人员所剩无几……”

“——救我!谁能救救我?!”

撕心裂肺的呼救声横空插入,乔丽呼吸急促:“我能猜到事情演变成这样都跟神秘的陨石有关,却不清楚究竟有没有人能来救我们,或者至少带走建所几十年来无数珍贵的实验资料。抱着侥幸的想法,我躲进办公柜里录音,希望日后能有人听到这段音频,无论如何都要做到以下两件事。”

“第一,从2002年起,我们研究所与相关网络科技实现对接,此后所有实验均采用电子和书面两种记录方式。前者保存在计算机内网的隐藏文件夹中,只有所长、副所长、研究主任办公室里的计算机予以展示,也只有他们知道打开文件夹的密码。”

“我的级别能触碰的资料有限,密码记录在手机记事本,你们打开公共区域任意电脑,点击桌面‘共享资料库’软件输入员工编码和密码即可登录下载。”

“书面资料大部分保存在对应的资料室中。它们有着严格的分类,其中最重要的、目前尚未对外发表的研究内容必须使用黑色封皮文件夹,次重用灰色封皮,外来引进的实验资料用红色,绿色为普通文件。”

“我把资料室的出入准许卡放在手机套壳里,情况允许的话,请你们务必把黑色和灰色封皮文件都带走,它们意味着这座研究中心的最大价值。”

“第一件事,关于陨石。”

好似在畏惧什么,她的语速愈来愈快:“如果研究所没能逃过此劫,你们还敢冒险来到这里,我想目的一定与陨石有关。我能告诉你们的是,因为陨石的特殊性,它一出现便引发了全球研究热潮。有人说某国准备借此和外星生物取得联系,也有人期望靠它发现新资源制造新武器。相较之下,我国的研究方向趋于保守,比起如何改造利用,更像是如何理解。”

“简单来说,他们渴望从中获得力量,而我们试图了解本质。”

“不同的视角能看到不同的风景,同样的事物却往往引发不同的野心,在我看来,最近的国际局势非常紧张,随时都有崩盘的风险。为此,所长几乎日夜不分地亲自把控陨石实验,不顾副所长的反对,发布所有电子资料必须在当晚23:00由驻扎的武装队带出实验室、书面资料即背即销的严格规定。”

“就在刚刚,所长下决心封锁研究中心。”

“他最后用广播传达的通知是让我们远离资料室,就算死也不能死在附近,以免那些资料受到波及。还有,他的办公室在八楼尽头,从左往右数第三个办公柜,从上往下数第六个抽屉里有个保险箱,里面放着今天还没送出的实验资料,密码是68700222。”

“我不知道这些内容对你们有没有用,也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按照所长的指示,像我一样提前找到某个狭窄的角落作为坟墓,临死前尽可能为后来者留下提示。事实上,我突然有点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按时间估算,应当是怪物的精神污染慢慢生效了,录音诚实地记录下乔丽长达两分钟的崩溃。

她开始语无伦次诉说着恐惧,用迷离的语气描绘起梦想;

她无声地啜泣,愤懑地撞头,发出的嚎叫形同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

然而在生命终结的前几秒,她又奇迹般地找回了意志,吐字清晰而缓慢:“请允许我再一次、最后一次说出这些话吧。今天是2021年12月25日,我是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乔丽。我的工号是qy9821,所长办公室的保险箱密码是……”

最后的最后,录音结束于一声惨叫。

手机外的人们面面相觑,久久无声。

依稀记得网络上有个说法,大致意思是有时概括的集体悲剧,反而不比具体的个体悲剧更有渲染力,放在这里再恰当不过。

比起怪雾颗粒所模拟的群众受害现场,这个令他们知晓了姓名的工作人员,死前失控地吐露了许多心声,由此同他们拉近了距离。她的存在因此显得更真实、更饱满,她的逝去也就因此变得更残忍。

假如说整座研究中心的死是一种值得敬佩的牺牲,兴许乔丽的死拥有另一种颜色。

那是一种更加绵长的、灰暗的情绪,如同卡喉的鱼刺,着实叫人难以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