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古籍所载客星甚多,也未必每每与灾兆关联吧?我看此星也只在天关侧近,未入天枢、三垣,与中天紫薇星更远,何惧之有……”
“这话固然有些道理,然而此星芒角四出,光亮耀眼,如今日出东方都隐约能见,恐怕……”
“恐怕有心人口舌生祸?”
“是啊。其实我也知道客星与灾劫未必有关,我今日要写《天文急奏》自然也会写成吉兆,然而这‘日月同天’的异象,恐怕必为贼人所用啊。尤其这弥勒教谶乱也不过才过去三个月,虽然汴京繁华依旧,然而人心却还未如累卵般不稳,此时有风吹草动,极易崩坏。”
“老师不必过忧。你看东方旭日已然升起,那客星光芒已然被遮盖,若不细看也看不清楚。或许今夜这客星就不可见了。”
“但愿如此吧。”杨维德叹息道,显然并没有乐观。
师徒二人就这么站在房顶上,观看远处旭日升起。
看了片刻后,沈括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老师近日都忙些什么?我见那李道长连日都来。”
“还不是喻景搞鬼那次,他把自己烧死不算,也坏了埋祟的大事,官家最近催问这件事,想要找一个吉日重新埋祟,也算有始有终给天下一个交代。如今天下人都知道,是一名天师道的法师,在城头以一道符咒,平灭了从地狱升起的王则鬼脸。自然也都希望,把那些扰乱天下的魑魅魍魉,都压到玉清昭应宫石板下。”
“何必找一个吉日,既然装着那些邪祟和地煞的宝函就在玉清昭应宫,随便哪天揭开石板,埋到石板下不就行了?”
“呵呵,你还是太过天真了。若不昭告世人,如何解世人的忧心?”
杨维德说着顺着梯子爬下去了,他还得小睡一会儿,中午时起来写《天文急奏》前,还需要斟酌些文字,如何将这颗突然造访的客星写成吉兆。这类事当然难不倒他,但是此刻最担心的,就是今天夜里,这颗古怪的客星还在那里不肯走。若是今夜就黯淡不见了,倒是怎么写都行。但是若还在那里,势必会引起民间广泛的关注,非常利于谣言的滋生和流传了。
沈括又多观看了一会儿,直到阳光刺痛双眼才回屋接着睡觉,作为最早的一批观测者,他并没有杨维德或者怀良那样的政治敏感,他觉得无非是奇异天象,作为天文爱好者,能看到这样的客星,算是一件幸事。星空中并不是所有星宿都有名可查,有迹可循。它们发出奇异的光芒,说明它们在遥远的地方发生过什么剧烈的变化,然而这些变化与大宋的政局并无半文钱关系。
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东京城并未发生什么大变化。虽然谶乱过去了将将三个月,汴梁城里仍然有些杯弓蛇影,但是皇城司的探子们只是探听到一些街头传闻说,有人在子夜后看到了东方有怪异亮光,形容为:几同白日。倒是没有谁将这一现象与“日月同天”联系起来。
杨维德也在这一天,向官家提交了一份《天文急奏》。
将天关星外出现,芒角四出的客星之事上奏。他非常小心的避免了对其亮度的描写,避免牵扯到“日月同天”的关键词。他在奏文种写道:“伏睹客星出现,其星上微有光彩,黄色。谨案《黄帝掌握占》云:客星不犯毕,明盛者,主国有大贤。乞付史馆,容百官称贺。”将任何天文现象解释成吉兆和祥瑞,是他的祖传绝技。
实则,他也悄悄修改了一些内容,比如将强光改成了“微有光彩”,也将色泽改成黄色。这样就避免了官家的联想。另外,在这份奏报中,他也提出了“主国有大贤”的判断,试图埋一个伏笔,这也是他作为司天监少卿的一点小小特权。他预见自己的这个小伏笔会让沈括受益。
自喻景死后,沈括和徐冲的封赏一直没有落实,甚至官家想要召见沈括和徐冲的念头也打消了几次。杨维德老奸巨猾,自然猜到这件事的根源,在于沈括在城头扮演法师的举动,让官家多了一分忌惮。既然这次国运和天命的争夺战以魔法打败魔法的方式圆满收场,那么封赏两个没有道术的凡人,就会让事情变得复杂和棘手起来。官家考虑每件事,永远不是平头百姓那样直截了当,他要权衡各种利弊,推演每一种可能。无论如何,最终他决定食言,假装忘了赏赐。
杨维德想借着客星事件,稍微提醒一下官家,别忘了有功于国朝的大贤还没封赏。他在这里悄悄留了一手,算是给沈括藏了一个机会,给官家留了一个台阶。
五月二十七日 子夜
出乎杨维德的预期,那颗星依旧在东边闪耀,较之前一日更加耀眼。没有人知道,这只是超新星爆炸的威力,逐步来到这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