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怀良一怔,他没料到沈括这一答。
这一回合,怀良用论语以直报怨的典故,沈括倒是用起了鸠摩罗什的佛典。算是各自交换了立场。
“善哉善哉,然而我一闭眼,却都是那城里,被狄公屠尽的百姓模样。如何放下?”
“若是那伪道做大,天下倒悬,何止一座扈州城?还请大师三思。”
沈括表面给了和尚一个台阶,实际上也暗指,和尚自己也曾经有过过失,几次三番想要利用弥勒教嫁祸狄青,并且几乎铸成大错,若是喻景成功,天下大乱,这份责任也是怀良需要面对的。
“如此说,是和尚我着了相了。”怀良叹息一声,“狄公,我只说一件事,若狄公肯听,心魔可除,也可安睡。”
“请大师教我。”
“立即搬出大相国寺,将寺产还给一寺的僧众。我保你再无噩梦。此业可消。”
第111章 三种底色
六月十九 巳时
枢密使狄公,这个有宋一代,第一位身居相位的武将,第一位同时被外部强敌和内部士大夫阶层同时敌视而横眉冷对的猛人。这个视杀戮为必要之恶,对敌人从不心慈手软,从不反省与后悔的硬汉,终于在这样一个混乱的早上,意识到自己也可能是错的。
即便整个文官体系对他这样脸上刺字,竟然窃居相位的丘八充满了敌意,他也从没有让他屈从过。他的离经叛道,很多时候甚至是故意为之,比如顶着巨大的舆论压力,侵占大相国寺。这件事并不完全是曲解了怀良当年让他亲近佛法的劝诫。他就是要故意招惹一下言官,让他们看看自己作为国家真正需要倚仗的柱石,是有一些可以任性的小小特权的,也算对满嘴仁义道德的文官们的一个报复。他这个想法若是让徐冲知道,徐冲大概也会拍手称赞。
那具凶恶丑陋的面具,几乎就是他一生写照。那不仅仅是战阵上吓唬敌人用的,实际上也是他半生的伪装,为了遮挡自己的凡人面孔和那行被视作耻辱的金印。他的大半生都在刻意回避这行金印,故意躲在凶恶的伪装后面。用怀良的话说,这便叫着了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