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城里,沈括先下了车,随后返回老鸦巷。他本想将琴瑟共颤的事情告诉徐冲,然而徐冲却不在。徐冲这个时刻本该在这里才对,大概还在外面巡查,或者去军头司包龙图那里去了。他不在,也就没办法问开封府海捕告示上画像如此失真的疑惑。
若不是刚才在马车上,裴老板如木桩般杵在一边,他一定会直问和尚心意,既然他参透了小苹用琴勾连外面的技法,那他大概也已经猜到小苹是怎么解脱镣铐和逃走的。她镣铐落地的声音和吹灭楼上蜡烛都是同时发生的,然后人就不见了,到底是如何做到的?这件事他已然想过百遍却不得其解。
他一个人思忖一会儿,便去楼下讨了一壶烧开的水到屋子里泡了壶茶水。喝了口茶,渐渐有了睡意,于是先把窗户都关好,再在窗后面放上几个茶杯,万一有人爬上来,只要一推窗就会先碰翻杯子发出一声响。然后,他自以为万无一失便睡去了。
梦中还是无数疑团缠绕,先是看到怀良在那里弹琴。边上空桌子上也放置了一张琴,随着琴声荡漾,那张空琴上蹦出几个小人在琴弦上跳跃起舞。那些小人跳下琴弦,跳到桌子上,手拉手围成一圈,似乎唱着什么儿歌。沈括仔细倾听,却听不太清,又很像是那日在白矾楼上乱跳的傀儡唱的那些反了天的童谣。
惊雷声中,一道闪电落下,将那些小纸人全数点燃。小人们还在火中挣扎,尖叫,然而高大的怀良和尚双手合十站在它们前面开始高声念经。一声声佛号诵出,那些小纸人终于不再乱动,渐渐烧成灰烬。
沈括在梦中四下寻找和尚,却只看到一袭白影渐渐远去,最后不见了。
第72章 开宝塔下
二月二十日 子时
耳畔响起声音,似有似无,好像是铃声。他仔细分辨,却分辨不出来。直到一头黑色驴子,伴随着清脆的铃声由远至近,又渐渐远去。
破碎的梦境一直在变换,唯独这铃声一直不绝于心。
他猛然从床上惊坐起,只感觉那铃声还在脑子里回荡。
那应该不是幻听,是真的铃声,空灵而遥远但是它确实在。沈括推开窗,那忽有忽没的铃声果然在远方,也更清晰了些,再看了看头顶月色高低,大致已经是凌晨子时,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他没忘了看了眼后院的牲口棚,徐冲的马不在,他不知哪里耽搁了没有回来。于是赶紧穿上衣服再打开门,蹑手蹑脚下得楼来,从后院柴门悄悄出去。那缥缈的铃声还在有气无力的响着,显然脖子上挂着铃铛的老驴就在两三条街外晃荡。
沈括确认自己偷偷出院子时,绝对没有惊动任何人,这才悄悄掩上柴门。向着那铃声追去。
就在距他不远处阴影里,徐冲披着大氅一直等着。看到沈括月下出来,他将毛皮大氅丢在一边才从起身。他并没有从暗处现身,而是紧贴着墙,利用阴影在月色下跟踪。他昨夜返回遇到衣不蔽体的沈括,问他从哪里来,却先是支支吾吾,随后扯谎回避。当时他就意识到里面鬼。虽然他不敢确定小苹与沈括独处一室的逃脱和沈括有关,毕竟瞬间移动到河对岸,有没有沈括都似乎不是人能做到的,但是他们之间很有可能还是有联系的。
所以今天就在这后门等候。当然他跟着老包办案时间更长也更有经验,为了这场守候,把自己马匹都藏到其他地方。当然出于和沈括的兄弟感情,他没有叫上任何人,这件事到目前为止还仅限于他一个人知道。他就是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即便沈括见了小苹,他也坚信自己这位兄弟一定有他的道理。
他在等待时,也早就听到远处的铃声,如阴魂般忽远忽近,时有时无,就是不靠太近或者消失,但是没有联想太多,只道是什么牲口走失主人,夜里在城里瞎逛。
直到沈括出现他才意识到,这铃声是某种安好,沈括正是循着这遥远的铃声去的。今天二十二,正是一轮凸月向下弦月变化的时刻,月色正似明非明,还会在地上留下很长的影子,所以他不敢大意,只远远跟着。
沈括则全无反跟踪经验,自以为万无一失,一路小跑过了几条街,根本没有回头看一眼。如今东京城里,早就没人敢夜里出来,所以这一路也不见半个人影。
渐渐就在远处看到一袭白影骑着驴过去,那驴上人影还是撑着一把雨伞。此刻铃声已止,只能听到清脆的驴蹄声在远去。他赶紧赶过去。眼见那撑着伞的女子向着一条深巷子去,他又尾上去。到了巷子尽头大树下,那驴便停住了。
沈括慢慢走近,那驴上女子转身,正是小苹,她的脸色苍白在月下显得格外憔悴和娇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