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信在华家厨房的井前洗衣裳,远远听见好不热闹,搓衣裳的手不由得慢下来。又听见有些丫头婆子拿着赏钱走过,问了知道,是邱纶赏的。
她心里慨叹,邱纶果然是天生的贵人,就是到如今,也不能够节衣缩食的过日子。心恼自己偏在这里洗衣裳,方才没跟着往那厅上卖个伶俐。
忽然手上的衣裳给人抢了去,抬头一看,又是严癞头那张讨人嫌的脸。他蹲下声来,把盆往自己跟前拽,“我来帮你洗,你只管去玩你的。”
花信横他一眼,把手上的水甩甩,“还去玩什么?姑娘这会大概是要睡午觉了,少不得要去给她铺床熏被。”
说着不大情愿地起身,理了理裙子,向洞门底下走。忽然有个丫头跑来,正撞了她一下。那丫头忙赔礼,“对不住,我没看见人。”
倒是个青春艳丽的丫头,梳着溜光的头发,抱着一双鞋向里头去。花信留心回头看一眼,那丫头跑到了严癞头面前和她说话,脸上顷刻间飞起红霞。
这倒怪了,难道还有女人能瞧得上严癞头这种人?她心里有些不自在,又走悄然走回来,藏在那风箱后头听他们说话。
但见严癞头在椅上上蹭了蹭手站起来,那丫头便羞羞答答的地递过去一件布包着的东西,“有劳你替我给他,谢谢他上回替我取帕子。”
严癞头道:“嗨,不就是爬树上把你的帕子取下来么,我那兄弟很仗义的人,哪用得着你这样重的谢礼?”
“哎呀,你就替我交给他嘛。”语毕,那丫头把东西往他怀里一塞,就捉裙跑了。
听这意思,那东西像是托严癞头给良恭的,花信把嘴角稍微撇一下,又悄然走了。
回到屋里,看见妙真正要躺下。花信嗔怨了一句,“你怎么不等着我来替你熏被子呢?”
妙真笑着,“这么热的天,谁还盖被子?不用熏了,我就这样子合衣睡一会。我也不困,不一定能睡得着呢。你累不累?也上来和躺一会好了。”
自在嘉兴时花信被她给烫伤后,就有些怕她似的,不敢挨着她睡。就是在这华家,也是情愿到他们家下人房里去挤一挤。不过看着妙真此刻很好,没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也应着声走去躺下。
两个人也不放帐子,各睡一个枕头,要睡又睡不着。花信就把方才在前头洗衣裳的事情说给她听,“那个丫头我听他们叫她小莺儿,约莫是十六.七岁,要是果然看中良恭,不如姑娘就叫三爷向那华官人说一声,没准就许给良恭了呢?咱们也添个帮手。”
妙真听着花信形容,还在猜想那小莺儿的相貌,冷不丁厅听见这话,心就连忙颤了下。因说:“我们吃人家住人家,还要拐走人家的丫头?哪有这样的道理?我不好意思说。再则说,不见得良恭就有这个意思。”
“良恭那个人,有话有事从不爱对咱们说。和咱们一处多少年了,办事是尽心,就是觉得他总和咱们隔着一层似的。这样的私情,更不肯告诉咱们了,就是你问,他也不见得说实话。姑娘只看他往后穿不穿新鞋就是了,我见那布包着的像是双鞋。”
妙真向她这面翻过来,一手垫在枕上,托着脸,眼睛捉贼一般精光明亮,“是什么样的鞋?是她亲手做的么?”
“我看那样子,像是她自己做的。”
妙真就有些不高兴,“鬼扯,咱们来这里不过半个月,她就算是起头那天就认得了良恭,半个月就能做得出一双鞋来?她难道没有旁的事情做,没日没夜就做那双鞋么?是双什么样式的鞋?”
“用布包着的,我哪里看得见?”花信说来说去,还是说着那影也没有的婚事,“良恭年纪也不小了,我记得他比姑娘大一岁。还不娶妻么?他一向尽忠,姑娘身为主子,也该替他打算打算。”
妙真听得心浮气躁,不想再听。但她仍然说个不休,好像很乐于促成这桩婚事。妙真想赶她出去,又怕忽然变了态度受她追问。脑筋一转,便刻意做出痴呆呆的样子盯着帐顶说:“上头好像有双眼睛在盯着咱们。”
猛地吓出花信一身冷汗,以为她是要发疯起来,忙起身道:“我怎么忘了,我还要去晾衣裳呢,竟然在这里睡起来。你睡你的,我先去干活。”
她自脚底抹油溜出去,惹得妙真在枕上直好笑。
可是笑着笑着,心里又涌起来一阵凄凉。如今瞿尧跑了,连花信都唯恐避之不及了。良恭倘或要娶妻成家,也不会是什么天大的怪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