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纶想起昨日说下那句“我花我自己的钱”,想她素来骄傲,一定是为这句话多了心。便放下碗,把凳子拽到她身边来,“你看看你说这样的话,岂不是生分了?我的钱也是你的钱,我把它存放在你的箱笼里,就是想着你要用钱的时候拿取方便,你只管拿去花。我不过是不想你受委屈,那货船上又是货物又是闲杂的人。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快则半个月,慢就得将近一个月的时日,久住上头,诸多不便。”
妙真心软下来,却还赌气说:“我不怕委屈,我都落魄到这份上了,没有叫我双腿走到常州去,还有什么可委屈的呢?明明是你吃不了这苦头,是你觉得委屈。”
“好好好,是我受不得委屈好了吧?可我有钱啊,我做什么要受那份委屈啊?”说着,他把胳膊搭在她肩上,笑起来,“罢了罢了,既然已经找到了船就算了,再去另找还费事。就依你,咱们也过一过那穷苦的日子。别再跟我置气了好不好?我觉得这日子最苦的地方,还是你同我生气。你一生气,我简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昨晚上在那边厅上待客,和华子鸣他们吃酒,我总是吃得不安生,老想着和你吵架的事。”
“不想吵架,那你往后听不听我的话?”
邱纶无可奈何地点头,“听,听!你说的道理都是圣旨纶音!”
妙真一笑,二人又和好如初。
吃过早饭,邱纶就去对华子鸣说了隔日要走;那华子鸣款留不住,只好吩咐家下人预备车马,隔日一早将众人送往码头去坐船。
那船上果然堆着好多货,又有人家押货的人,算上妙真他们,拢共二十几号人。睡的好屋子只三间,早都给人家给定下了。当中一间是住着北上访亲的一户人家,这家老爷倒很好说话,良恭一早就和他商议好了,将他那间屋子让一半出来,叫妙真花信两个和他们家的两位女眷挤一挤。余下众人都到下舱内睡通铺。
妙真原是最不爱和人睡一间屋子的,如今也习惯了,和人家女眷睡在一间屋里也不觉如何,倒和人家母女二人很谈得来。
只是邱纶自小长到大,哪里和人挤过什么通铺?一到夜里,那下舱内又是听着人打呼噜,又是闻着一股臭味,又是河道上的浪潮起伏,弄得他这一程从未睡过好觉,心里怨懑不已,常将人家的活计逮着骂。好在众人听见他是织造邱家的人,也都不与他计较,随他骂两句。他见人不计较,心里也有些过不去,便时常打赏人家几个钱。
晃近一月到了常州,仍是火热的天气,一行就在头先邱纶为妙真租下一年那房子里住着。邱纶因算租期将至,又赶着找那房东交了一年的租子。这般下来,手上就剩了三十几两银子。
妙真劝他,“你为什么又要租一年?官司一过咱们还是要回嘉兴去的,这里又没人住,房子岂不是白租在这里?”
邱纶歪在榻上盘算,“你和胡家的官司,只怕没那么好打,少不得要纠缠个一年半载的。房子租在这里,总不会吃亏。你等我明日往对面去拿些钱来,不会吃穷的。”
妙真是为打官司而来,一时先要紧办这事,也不得空和他理论。掉过头去问良恭:“重写的那诉状交到县衙去了么?几时过堂衙门里有没有告诉一声?”
良恭刚从县衙回来,热得满头汗,就在碧纱橱帘下回话,“还是按例要先核查些日子,该过堂时自然有人来告诉。”
语毕瞟了眼邱纶,见邱纶只在榻上斜歪着吃茶,也不搭他们的话。
吃完茶,邱纶便立起身,“ 我出去一趟,到孔二叔那头去取些银子。”
妙真抬额瞅着他从跟前过去,想说什么又未说,只些微嘱咐,“早些回来吃晚饭。”
他自去了,良恭侧身让他一下,就踅进来。他自去侧面那小几倒茶吃,妙真瞟着他的背影,还想问些有关衙门那头的事,又是什么都不懂,不知由何问起。
就这么闷了片刻,又见严癞头领着个人进来,看着面熟,原来是胡家的一位管家。
那管事上前打拱道:“老爷太太听说姑娘回常州来了,使我来叫姑娘明日去吃饭。还问姑娘怎么到了几日,也不着人去告诉一声。”
这一点上妙真还有些佩服她那舅妈,别管撕破脸到什么地步,胡夫人面子上总也做足个长辈的样子。明知他们这次回来是来打官司讨债的,她也不急,还想着叫妙真往家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