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真听这话没有推板的意思,很是高兴,人有些站不住,想跳起来。却是静静地倚在他身畔漫不经意地点头,“我说的就我说的,这有什么啊?难道我还要反悔么? ”
他感到鼻子里在发酸,就抬手把鼻子摸摸,没去看她,只是维持着一张轻描淡写的笑脸,“怎么听着像是赌气的话?可别是今日听见邱纶定了亲,你也一赌气就要嫁个人。”
“谁赌气了?”妙真拽两下他的胳膊,把他整个人拽来面对着。原是要说些赌咒发誓的话,话到嘴边,只汇成一句有点委屈的言辞,“真心的。从前是你不肯要。”
说着也不知为什么,掉出一颗泪来。
良恭顿时有些无措,怔了须臾,抬手抹了她的眼泪,“不是不肯要,是不敢要。”
妙真含嗔带怨地剜他一眼,“狡辩。现在敢要了么?”
“煮熟的鸭子送到嘴边,我再不张嘴接着,可不就是傻子么?”
“你以为你很聪明啊?”
言讫两个人互相看着,都是一笑。这笑像个闸口,把从前没说的话都在彼此眼底互通了似的,谁也没有埋怨谁。妙真简直高兴得把什么易清小姐,小莺儿姑娘的全都忘了,恨不能把这一刻告诉所有人。但他们提着夜宵回去时,仍是轻手轻脚的,又都觉得这一刻还是只有他们两个庆贺的好。
说是庆贺,也不过摆了一碗白面馍馍,一碗鸡蛋羹,两万猪油汤面。妙真吃进口里,觉得样样鲜美,只馍馍不吃,把鸡蛋羹和面都吃了大半碗。良恭把她下剩的面都拨在自己碗里吃尽了,一看天色,已近四更。
到该走的时候,两个人都不说话,好似一时都有些分不开的样子。稍坐片刻,良恭去倒了水来二人吃,放下茶盅,就绕到这头来并她坐着。又闷了片刻,便端着她的下巴颏亲她一阵,才说要回屋去睡。
妙真拉着他的衣袖一会,仿佛是在挽留。他坐在她身边,神色也很懊恼。想留在这里,又觉得不大好,怕因为她是一时冲动,过后又要后悔。
他自己纠纠结结地忖度片刻,才笑着抓起她的手捏着,“过两日你仍是想我留在这里,我再留。”
妙真把手抽出来,笑着推他,“你走好了,谁想你留在这里?把我说成什么人了?”
她自起身往床上去睡下,翻向里头,脸皮火烧一般,不好意思给他看见,把被子连脑袋也给蒙住,瓮声瓮气地说:“你把门给我带上。”
良恭又刻意逗留,“你不送我一送么?”
“谁要送你?你难道不认得回去的路?”
“瞧,翻脸就不认人。”
他笑了一会,后来就没声了。隔了一阵妙真听见外间开门关门的声音,才翻身下床爬到榻上去贴着窗户望。又是黑魆魆的一片,连颗星也没有,什么也望不见。这才惆怅地吹灯歇下。
次日起来,两个人各有事忙。妙真往胡家去要钱,良恭则并严癞头一大早去成衣铺子里租借了两身锦缎衣裳,又去按那位柴主簿的行踪。
一直由衙门跟到宝方街上,下了一座拱桥,看见那柴主簿走进桥头一家饭馆里去吃早饭。良恭且不去会他,只叮嘱了严癞头一番,遣他先去。
严癞头理理身上滑手的软绸袍子,揣着孔二叔写的手信踅入店内,径直朝柴主簿那方过去,也不打拱,也不行礼,拽了长条凳便在八仙桌对过坐下,抬着下巴问:“你可是县衙那位姓柴的主簿?”
这柴主簿远远看见他进门就唬了一跳,又见他一径朝自己这方熊熊地走来,脑子里马上把新账旧账都翻了一遍,唯恐是哪里的债主派来打手。可是看此人穿得如此气派,又不像是来收账的。
也是惯在声.色场所中走动的人,有几个债主也不足为怪。不管来人是哪家的,只看人的穿戴,先好言好语地答应,“正是小可,敢问搁下是哪家的大官人?”
严癞头摇摇手,摸出孔二叔的手信递给他,“不敢称什么大官人,我是跟着我们主人从北京来的,有点小事想麻烦柴主簿,因不认得,就请邱城家的老管家写了这个条子,代为引荐。”
柴主簿听他直呼邱老爷的名讳,态度不恭不敬的,又见孔二叔的条子上只粗写了几句,并没有说明来人的身份。
像他这样子的官中小吏,最会看眼色,宁可恭顺些也不肯轻易得罪了这些恐怕是有头有脸的人。便递回条子笑问:“敢问贵家主人是谁?有何事相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