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簌簌地又飘起大雪,花信斜过脸去看,那雪洋洋洒洒,把什么都蒙住了。这世界就是庞然冰冷的囚笼,他们被关在里头,连她也是身不由己的。为什么生活这样累?她想也想不通,又是为了什么不知不觉走到这个境地?
不过她相信,妙真即便清醒着,也会和她有同样的选择。因为妙真是心地最好最好的姑娘,最不能接受的,是一切的灾祸,都是因她自己而起。所以该夜,她就悄然打点好了东西,向邬夫人告辞。
邬夫人听见这一日闹出这么大的事,也嫌了妙真麻烦,许了两辆马车送她们。次日天不亮,花信就带着妙真直奔出城。
第90章 碾玉成尘 (〇八)
早上良恭还不见醒, 不晓得是太累的缘故还是受伤的缘故。睡在铺上眉头也不能展平,好像时时刻刻揪着心,或者有哪里在疼。
严癞头是最懂他,也最不懂他的一个, 反正他晓得良恭这人一辈子就是栽在一个心不够狠上头, 不过就是外头看着厉害。倘或真做得了一个冷血之人,他早就发达了, 还等日后?他满肚子的叹息, 喂了药便往内院去瞧妙真。这是他做兄弟的一份责任。
西屋人早是人去楼空, 惠儿正在那里收拾被褥。严癞头精神一振, 忙拉着她问:“我们大姑娘和花信呢, 哪里去了?”
惠儿抱着被子道:“花信带着你们姑娘先走了。说是姑娘的病总好不了, 又把良恭伤得这样, 怕姑娘闹出更大的事来,要先带她回常州舅老爷家去。还留下话,等良恭好了,叫你们仍往常州去找她们。”
“几时走的?”
“是昨天夜里告诉的我们太太, 像是天不亮没惊动人, 自己就走了。”
这还了得,丢了妙真,良恭醒来还不和他算账?严癞头忙丢下这里,往马厩里借了匹马,直奔出城去追人。
也是合该有事, 花信这一程是和传星约定好, 要由昆山转到苏州去坐船, 一径由太湖下湖州。不过是怕良恭醒来找人,她才编个谎话哄他们往常州去。
不想严癞头这会就追了出来, 只当她们自当是从苏州转道常州去,因此方向倒是没追错。
一地里风跑出城外,阴差阳错的,果然在条湫窄山路上拦下了邬家的马车。花信眼瞧就要和传星在前头官道上汇合,谁料给这下三滥追了上来,恨得直咬牙。
因怕惊醒了妙真,只得跳下车来拉拽着他到路旁说话。半山上到处挂着点雪,风呼啸着,路旁结了霜,冷风直往脖子里头钻,冻得人打哆嗦。花信心头却如火烧一般,焦躁,不安。
她跺了跺脚说:“你追着我们来做什么?!你只管把良恭照料好了,再到常州找我们!”
严癞头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竟难得一次驳她的话,脸上也仍然挂着点讨好的笑,“要去常州,等良恭好了大家一起去嚜。”
“做什么非要一起去?你嫌这会还不够乱的?要是姑娘清醒了,看见良恭是被她扎伤,还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子呢。你只顾你兄弟,就不顾姑娘?!”
严癞头收起笑脸,语气小心翼翼的,怕得罪了她,“那你为什么非要这会就带姑娘去?还不和我商议,故意瞒着我,悄没声地就带着大姑娘走。”
“谁故意瞒你?不是给你留下话了?”
他恼火地摸了圈脑袋,“怎么不当面和我说?当面说,不见得我就要拦着不许吧。”显然是不大相信她的说辞。
问得花信发烦,抢步要走。又给他挡下来,“先回去,要走等良恭好了大家一起走。”
她左右绕他不开,火了,“你少管闲事!”
严癞头也倏地吼一声,“你跟我回去!”
金谷回响,花信一怔,从他焦灼的表情中看到一丝哀愤。原来这个人并没有她想的那样蠢。他一定是猜到了什么,胡乱瞒不过他,他根本不能够轻易放她走。
严癞头从花信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里晓得,大概是猜对了。便迫近一步,“你到底要把大姑娘带到哪里去?为什么要瞒着人?”
被问得急了,花信便向侧面转身,嗓子里喝进去一口风,声音冷冷硬硬的,“去湖州。怎的?我带姑娘回她的姑妈家去,又有什么不对?他们是她的血亲骨肉,不会放她病着不管。你看看眼下,一个伤一个疯,谁顾得过来?”
严癞头眼珠子向下一拨,猛地想起良恭前些时说的话,那位惹不起的历大官人正是在湖州做官。他试着问:“你在说谎,是与不是?”
花信瞟他一眼,“你凭什么说我是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