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夫人“噗嗤”一笑,那胳膊肘把她拐一下子,“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那庙里就是肯收了你,哪有到菩萨跟前撒疯的?我倒不是看那历二爷别的,就看中他家里富贵,人口多,你这样的病搁在他们家里,有什么麻烦?人家根本不当回事。我倒有心把你许给别家做正室,可现摆在眼前的事实,你眼下这境况,实在不好找。”
正说话,倏见杜鹃从窗户前晃过去,一时酸言酸语地说着进了门,“哎唷,我听见才刚家里来了位贵客,连二奶奶都到席上去陪客了,怎么单没请我和大爷?想必是我出身不好,又不会说话,太太怕我上了席面得罪了客人,所以不请?我赶着去瞧,谁知花厅里又散了。听说是上月里送大妹妹回家来的客人?大妹妹好福气,遇见这么位王孙公子,往后跟了去,倒比在我们家里日子好过许多,人家家里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比咱们家的好?”
她穿着件桃粉春衫,半罩水绿的去,两片脸颊匀得白里透红,抹着一口丹唇,打扮得年轻艳丽,不像是养着两个半大孩子的娘,倒像个盼着出阁的姑娘一般。
寇夫人因为她这两年和外头男人传了些闲话,恨她恨得要死。奈何她叔父在府衙里年年高升,又怕这种事闹穿了伤到寇渊和寇家的体面,因此隐忍不说。心里却是嫌烦了她许多,这两年改和鹿瑛亲热。谁知鹿瑛也不争气,偏迟迟不见有个孩子。
真到了两面厌嫌的境地,此刻又因为杜鹃这几句酸话说妙真,空前的待杜鹃和蔼起来,“你瞎说什么,人家历二爷和寇立在北京就认得,鹿瑛又是妙妙的亲妹子,所以才大家一起用席。谁瞧不上你?”
杜鹃把眼瞟向妙真,笑道:“我自然不怕太太瞧不上我,咱们无论出身家境,到底是做了一家人。就怕大妹妹要高嫁了,以后瞧不上我这门亲戚。”
妙真心里一阵烦闷,不想和她为这些有的没的理论,起身告辞要走。背后听见她还在轻描淡写地讲:“瞧,这会就已经看不上我这个大嫂子了。”
妙真没理会,依旧走出门去。下过雨的缘故,到处寒烟凄迷,冷得很。这一家三个女人忽然凑拢来,仿佛是对她打了个伏击,或劝或讽,都是一个目的。
她去后,杜鹃在屋里拣了根椅子坐下来,轻轻冷笑,“我看这门亲事不是那样好能做成的,大妹妹心气高,哪里轻易肯给人家做三房小妾?”
鹿瑛也坐回椅上,想着妙真,凝着眉头轻声细语地,“我看难不是难在什么三房四房上头,是大姐姐心里还是放不下良恭的缘故。”
寇夫人想也是这个缘故,在榻上顿足叹气,“这丫头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和那个良恭在外头跑了这些年,也不怪,就是带着条狗也都处出感情来了,一时舍不得也是寻常事。可难道真要为个没出息的下人,把她后半辈子耽误了?她怎么就想不通呢。鹿瑛,你是亲妹子,把这道理说给她听,不要叫她钻那个牛角尖。”
“太太放心,我自己的亲姐姐,我不为她去打算,谁还为她打算?”
忽然听见杜鹃“嗤”地一笑,提着眼看向鹿瑛,“倒看不出来,我们二奶奶还是和姐姐要好得很哩。哎唷,真是处处为姐姐打算,到底是姊妹,啊?”
鹿瑛给她看得极不舒服,仿佛她那眼睛轻轻把她端庄温柔的皮囊揭开,露出一肚子自私的肠子。她也带着气起身辞出去。
连她也走了,杜鹃不得趣,勉强坐了会,也辞回房中。
自此后,鹿瑛总去劝妙真。传星也隔三差五地就往寇家来,有时来访寇老爷,有时来访寇立。都知道他其实是来见妙真的。寇家上下不无笑脸相迎,最高兴的就属寇立,满亭里告诉人家历传星是他的朋友,将来还要做他的姐夫哩。外头人无不巴结奉承,不在话下。
这日传星又来,寇夫人见春色大好,特地叫妙真领他在花园里逛逛。妙真无论如何推辞不过,只好和传星走到小花园里来。寇家的花园不大,几条小径穿插纵横,曲曲折折地往绿荫密匝里爬去。妙真自走在半不前头,也不和传星说话,脑子里想着眼下这情形,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说要剃了头发做尼姑,实在是赌气的话。她有这疯病,庙里也不肯轻易收她。她姑妈倒有一句话说得对,她如今的处境简直是几面为难。要嫁个穷些的,好比良恭,那是平白害了人家;要嫁个门第相当的,她的年纪又尴尬。数来数去,还真是传星说的,他就是她眼下和往后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