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宅子是传星初到湖州时买下来的,妙真早听见传星说日后回去难再回来,这里又不是祖宅,又没有亲戚,想必过二三年也是要把宅子变卖出去的。留戚大成看房子也不过看个二三年,说白了就是丢下他不要了。妙真低着头想,倒好,花信嫁给他,是死是活正好就由得她去。
如沁见她不吭声,以为她舍不得,便板起脸来劝,“你做主子的人,总不好为图自己便宜,霸着丫头不许她嫁人。没这个道理,女人的青春能有多少年?还不趁此刻她还能生养,许她嫁了人成个家,自己养个孩子,就是你的恩德了。”
妙真得了这话,顺势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奶奶既这样说了,我还能有什么话可说?还要多谢奶奶替我的丫头想着。”
次日事情就走露到花信耳朵里,起初听见是说她的婚事,要把她许给厨房里一位专管采办管事,倒是肥差,心想不必等到京城婚事就有了着落,也是桩好事。如今她这年纪,多耽误一年都耽误不起。她还算高兴,专门留心和阖宅上下的人打听那戚大成,后来四面八方的消息汇拢来,又气着来找妙真大哭了一场。
妙真坐在绣架前发蒙,“你一向想嫁个管事的,如今二奶奶替你定下个管事的,你又哭什么?那戚大成这几年一直管着厨房里的买办,想必攒了不少家当,这有什么不好呢?难道是嫌他年纪大?”
韵绮拿着鸡毛掸子扫多宝阁上的灰,听见回头搭了句嘴,“年纪也不大嚜,才刚三十岁,花信也是二十七.八岁了。”
花信原是伏在炕桌上哭,末了又端起身子来抽搭,“年纪倒合宜,可他前头是娶过一门亲的!”
韵绮掉过身来,两手斜握着鸡毛掸子,“可他前头那媳妇早死了,三十岁的年纪,没取过亲的男人,也少见呐。这有什么不得了的,又不是叫你去做三房五房的小妾,聘过去也是正头夫妻呀。”
说着和妙真相视一眼,妙真依旧把针线在那片月白的缂丝上穿引着,“对呀,你的命可比我好多了。你看我眼下虽然要吃得吃,要穿得穿,终究不是正经夫妻,低人一头,受人的管。二奶奶那天叫我去说你的事情,还把我教训了几句,说我只顾自己,白白耽误了你许多年青春,一点没个闺秀小姐的教养。说得我一句没敢还嘴。”
花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才插了话进去,“他前头那媳妇,都说是给他打死的!他那个人好吃酒,吃完酒就要打女人,我真嫁给了他,这辈子就完了!”
说话“唰”地起身跪到绣架前头,吓了妙真一跳。这近三十年的光景,他们主仆间从没有过这样大的礼。妙真一向也不爱受人家的跪拜,从前就是逢年过节也从不叫底下人给她磕头。
妙真收起慌乱笑了笑,“怎么说得这样吓人?你在哪里听见的这些闲话?”
“我阖家上下打听,都是这样说。姑娘,我不要嫁给他,求你和二奶奶说一声,带我上京去吧,我仍跟着服侍你,情愿一辈子不嫁人!”花信一面说,一面“砰砰”给妙真磕了几个头。
妙真正不知如何应对,韵绮便走到绣架旁来说:“你真是傻,那些人的话哪里能信得?平日咱们屋里和他们闹得不可开交,他们对咱们能有句实话?”
妙真心窍稍转过来,倒肯答应着,“我可以试试和二奶奶说一说,可是一则,二奶奶未必肯听我的,你也知道,她面上端得贤惠,其实打心底里恨我呢。二则,你看她近来对咱们摆出的那股威严,我没少吃她的亏,你也受过她几回罚,还不晓得她的厉害么?你真要跟着到了京里去,那是她的地头,我尚且自身难保,又如何保全得了你呢?依我看,不如就在这里嫁人的好。”
花信跪在地上,泪涔涔的眼睛渐渐凝起一点光,全汇拢在妙真脸上去。这席话倒是点醒她了,自从到了这里来,凡是和那两房走动的事情妙真都是一味交给她去做。常说韵绮不顶事,在二奶奶那头怕得惯了,说话拿不出腔调来,不如她张弛有度。她先时也乐于去长这些脸面,如今倏地领悟过来,这是妙真推了她出去做挡箭牌。
她忽然觉得身上寒噤噤的,想起前头妙真给寇立送去了一房小妾,说是为寇夫人分忧,为亲妹子解难。然而到底是为什么,恐怕只有妙真心里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