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太太也跟着忧心,“这李大人真是邱家的亲戚?会不会一来,就把苏州织造的事情转给邱家?”
“邱家的姻亲。”尤老爷咂了咂嘴,一把抹了胡子上的茶渍,“不过听冯大人话里的意思,这位李大人也不见得是那种只认亲不认钱的人,我就怕他狮子大张口。”
曾太太凝着眉头细想一阵,点头道:“只要肯开价就有得商量。”
尤老爷看她须臾,不想叫她跟着发愁,蓦地舒展眉宇,换上乐呵呵的笑脸,“太太这话有理,谁还跟银子过不去?你就别操心外头的事了,家里的事就够你忙的。”
曾太太将一缕目光斜插进厚厚的门帘子缝隙里,看见碎琼飘摇,笑着理两下裙,“年节一过,我倒没什么可忙的,不过等着鹿瑛和姑爷回来,还有常州舅老爷和安家那头的人。”
“舅老爷他们是遣谁来?安家不必说,一定是遣安阆跟着舅老爷他们家的车马来。安阆这小子,也不知道上年秋闱的结果如何,妙妙的年纪愈发大了,可经不住再几年的耽搁。”
“这个你倒不必忧心,他去年没信来就一定是中了举,要亲自登门来报喜。”笑叹中,曾太太脸上止不住一种岁月安稳的满足,“今年春天可就热闹了,又是鹿瑛和姑爷,又是舅老爷家的人,又是安阆这位将来的状元郎姑爷,咱们妙妙有得高兴了。”
说曹操曹操到,乍听廊外妙真一路喊着“爹”打帘子进来,解了斗篷便叽叽喳喳闹着走近,“爹,你晨起去送冯大人回京了?不是讲好了嚜叫上我一路去,我还要去送冯二小姐呢!”
尤老爷乜眼嗤了声,“叫你?你太太打发人去你院里,回来说你睡得跟猪儿似的,还打呼噜呢,谁还管你。”
“胡说!我才不打呼噜!”妙真赌气拣了根玫瑰椅坐下,在那里搓着手,“冯二小姐又该说我的不是了,大家要好这些年,她要走,我连送也没送。”
尤老爷憋不住嘲笑,“你跟她要好?你们不是常常三两句不对头就吵得你死我活的么?谁说人家是嫉恨你生得好来着?”
“我可没说!”妙真横着眼半晌,渐渐软了气焰,“那她给我留下什么话没有?”
尤老爷叫丫头拿了封信来,“冯家二姑娘留给你的,你不问我倒忘了。”
妙真得了信揣在怀内,曾太太忙挥手叫人搬了个炭盆到她脚下,把尤老爷剜一眼,转头笑望妙真,“这么大的雪,你一个人过来的?”
妙真偏着脸朝门帘子噘噘嘴,“良恭跟着来的。大雪地里,没叫白池花信跟着跑,她们比我还怕冷。”
闻言,曾太太吩咐媳妇将良恭叫进屋来,问了些妙真院里的情形,并加嘱咐,“我不得空过去跟林妈妈说,你回去说一声,场院里的雪要扫干净,结成霜打滑,姑娘们嘻嘻哈哈的闹,摔着了怎么行?”
为这个不知骂了多少人了,偏妙真喜欢院子里积着雪,不叫扫,下人们只得阳奉阴违,欺上哄下。
良恭也算摸透了妙真的性子,面上听太太老爷吩咐,一味点头应承。
屋子里几个熏笼架着,烘着榻角两盆山茶花,开得正盛,是妙真的孝心。尤老爷嗅见这股淡雅清香便疏散了骨头,搁下茶盅懒洋洋地打量着良恭,没有了老爷架子,笑着把他指给曾太太看,“他今日这身穿着,和安阆的气度倒有几分相似。你瞧,两个人的个头身量也是一样。”
良恭穿了件鸦青的袍子,质地与身份不合。尤老爷非但未叱责,反笑眯着眼称赞两句,“这身穿着很有样子,跟在妙妙后头,也不算丢她的脸面。”
妙真陡地耳根子烧起来,心下有些难为情,忙解说:“这衣裳是前年表哥见脱了线没带回家去的,一直给白池姐收着。那日她收拾箱柜翻出来,我见横竖是要丢,就赏给了他穿。”
言讫看了良恭一眼。良恭自然地垂着头,也把衣裳看一眼。犹记得那日妙真赏衣时,分明说这衣裳是旧年为尤老爷做的。因做得小了,一直压在箱子底下,如今翻腾出来,只能勉强裹住大半个尤老爷。又无人可穿,便赏给了他穿。
他一向不爱穿别人不要的衣裳,眼下由这屋里出来,走在妙真后头,踩着“嗑哧嗑哧”的雪声,笑声也有些凛凛的,“这衣裳还是还给大姑娘的好,听说安大爷过些日子要来,叫他看见姑娘将他的衣裳私自赏了人,恐他怪罪。”
妙真正愁这慌不知怎么圆好,焦头烂额地扭头瞪他一眼,“表哥才不是这样器量小的人。”
衣裳既不是安阆留下的,也不是做给尤老爷穿的。她哪会裁做整衣裳,连做个荷包也都是拖拖拉拉三两月才做得出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