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恭一向与她淡淡的,随手接过脱了鞋踩到榻上去。妙真还在榻上坐着,也不让,忙把眼泪揩干。这一些举动仿佛是两个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些遮遮掩掩。
她自己心里这样认为,心虚的同时,又有一份窃喜。够着脑袋朝罩屏外望,“你们哪里去了?我回来也不见个人。”
花信在小饭厅里理对联,不认得字,眉头扣得紧,“瞿爷爷叫去取这些张贴的东西,还有些烟花爆竹。”
“年年都是这些玩意,也没什么意思。”妙真仰起脑袋看良恭贴窗花。在底下看,他像一座山峦擎在她头顶,格外巍峨。
看得正痴迷,白池却来拉她,“都是灰,到卧房里头坐。”
白池放下卧房的竹箔,将她摁在榻上。她透着竹箔细细的罅隙看,只能看见个影,便不情愿的作罢了,收回了眼抱怨,“爹还是不答应我跟着到湖州去。”
“你总是顾着玩,都是要做人家太太的人了,还是玩不够。”
安阆这一去,年后就要上京赴试,阖家对他皆抱有莫大的信心,料他明年就能高中,不必再等三年。人人都带着好事将近的兴奋,白池也是如此,不过是怀着自己好事将近的心情。
那日送别,安阆又在避着人给她许诺,说是一定想个两全的法子出来,既能给尤家一个交代,也能叫他二人作对名正言顺的夫妻。
她即便再不信,也架不住一而再再而三,承诺毕竟具有太大的迷惑性。
然而冷静下来又觉得是天方夜谭,她在箱笼里翻妙真的罗袜,回首瞟一眼,觉得妙真像根鱼刺一样扎在那里,要挑出来也不知从何下手。
妙真还在抱怨,“我不是只想着玩,一来,鹿瑛在寇家的日子,都是凭她一张嘴说‘好’。可她那人你也晓得,什么都是个‘好’。我想亲自去瞧瞧到底如何;二来,也是你说的这话,等我往常州去了,往后我们姊妹间真是难见上一面,还不趁着眼下我还没出阁,多与她聚首些日子。”
“难得,你这也算懂事了,有了份做姐姐的心。”
“要说做姐姐,你才像个姐姐。”
妙真随口一说,却说得白池心里振荡一下。她握着罗袜回身,看妙真瘪着下巴坐在那里,愁也愁得乖顺可爱,衬得自己才是真没良心。她受了人家的敬爱厚待这些年,怎么为一份男女私情,就把人看作眼中钉肉中刺?
她走过来,把妙真的脸怜爱地抚一下,“为这点事又哭?真没出息。快把袜子换了,我再给你找双鞋。”
“我就是故意哭给老爷听见的,看他答不答应。”
白池侧着在橱柜里找鞋子,半身给柜门挡住,手在黑魆魆的柜里一下一下翻着,把一片思绪颠来覆去。所思无果,真希望妙真这个人心肠歹毒一点,待人苛刻一些,哪怕是就坏那么一点点,也好叫人能顺理成章地憎恶她。
然而这么多年了,妙真哪里都好,就有一点不好的地方,也没有露给她。柜子里藏着灰,翻到她鼻腔里,使她有种软弱无力的酸楚。
“白池,你眼睛怎么红了?”
妙真一行弯着腰换鞋子,一行仰起眼睇她。以为她是因为安阆走了的缘故,便又装作没问过,笑起来,“你叫小丫头们散布消息给老爷听,就说我在屋里天天哭,板着脸不高兴。”
白池给她惹笑了,“你呀,就是吃准了这些人拿你没办法。”
果然年前两日尤老爷就答应下来,却不是因为妙真不高兴。是因去往京中探听消息的小厮归家,带回来一个风云巨变的消息,尤老爷也只得念随时转。
那时午晌,尤老爷正在房内与曾太太商议过年的事。听见人回来,便叫瞿管家忙带那小厮往书房回话。
小厮丢下马,片刻不敢歇地并瞿管家跑到书房禀道:“小的到京,先去了冯大人府上,谁知到了那里一瞧,冯家府宅被贴了封条。小的忙四处打听才知道,冯大人府上今年夏天就被抄,他早给下了大狱,朝廷定了他个结党营私,中饱私囊之罪。”
尤老爷登时从椅上立起来,肥胖的身子挤得椅案“叽里呱啦”响了一片。他自己怔忪好一阵,又缓缓落回座,“我就知道朝廷忽然调冯大人回京,一定是有事,一定是有事……我早料到有此一遭。”
渐渐说得脸色泛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白,两眼一转,又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快!打点车马,我要到李大人府上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