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大人提点,小的感激不尽。”尤老爷立起身来打拱,向前进了两步,“要是朝廷有什么旨意传下来,还望大人照拂,小的倾家荡产,无以为报。”
“客气,客气啦。”
二人又再浅叙一番,尤老爷这厢归家,便答应了妙真到湖州去的事情。
曾太太还奇怪,“你怎么忽然又变了主意?早前死活舍不得她去,出门一趟给风吹弯舌头了?”
回首一看,尤老爷坐在榻上,轮廓被窗上惨淡冰冷的一点雪光包围着,早没了平日里那份乐乐呵呵的豁达态度。
她心陡地一跳,忙驱散了屋里的下人,端着茶走来,“怎么了?看你这脸色,好像是翻了天的样子?你是到哪里去回来?”
尤老爷垂沉着脑袋,黄昏的天色也跟着黯败下来,“我到李大人府上去了一趟。”
“他肯见你了?”
“早就该想到,他前头避着不肯见,不是单为了邱家。”
“那还为什么?总不是咱们别的地方得罪了他,从前咱们和他都不认得,更没打过什么交道。”
“为冯大人的事。”
“冯大人怎么了?”
尤老爷将搁在炕桌上的手半蜷起来,捏住一片袖口,“冯大人被下了狱了,他头上的靠山坍了台。他走时我就很疑心,怎么朝廷忽然调他回京去,还不就是为了跟他算账。”
闻言,曾太太脸色煞白地坐在榻那头,“冯大人出了事,那咱们家是不是也要跟着倒霉?他在嘉兴任上的时候,满城乡绅,可是同你走得最近。”
“我就是在琢磨这个。只怕李大人听见了什么风,这才避着我不见。”尤老爷思虑片刻,将手一摊,“话说回来,我到底没做什么有违国法的事情,苏州织造的差事,也是我凭本事争来的,并不是走的冯大人的门路。”
曾太太急得捶两下炕桌,“哎唷,你这样想,人家未必会这样想!就凭咱们家这些年送给冯大人那些礼,就能定你个贿赂官员之罪!”
尤老爷隐隐抱定一线希望,“朝廷这些事情扯来扯去都是党羽之争,与我有什么相干?我不过是个小小商人。冯大人既已定了罪,何必再扯上我们这些芝麻绿豆小的人物?还不够刑部都察院忙的。”
说着,灵光闪动,忐忑道:“我就怕……”
“怕什么?”
他看了曾太太一眼,忽然松缓地笑出来,“没什么。我看,不论眼下局面如何,还是让妙妙跟着鹿瑛去湖州,免得叫她看见家里头这些事,跟着瞎忧心。她又不懂这些。”
他尽管笑着,曾太太也不再追问下去,只点了点头,彼此都是多心多疑的样子。这份忧虑都落在心里拔不出来了,只是两人面上都装作相安无事。
只等年节一过,尤老爷便以年礼之名,打发人抬了几口箱子往李大人府上去。
李大人在房内笑着检看箱内的银子,剪着胳膊把管家回瞟一眼,笑问:“管家,你说,是外头的雪白啊,还是我这些银子白啊?”
管家哈着腰在后头亦步亦趋,满脸谄媚,“雪花银雪花银,自然是与雪同白了。老爷英明,既赏了邱家差事,又得了尤家的好处,如今这两家都巴望着老爷您呢。”
“嗨,邱家是亲戚,帮了他们,也是帮我自己个儿。好在这尤泰丰也算有眼力见儿,晓得主动退步抽身。可惜啊,他这会儿想抽身也晚了。”
“这……”管家将几口箱子睃一眼,因问:“咱们收了他家的银子,难道放着他家不管?只怕不好开交吧?”
李大人没奈何地摇了下脑袋,走到椅上吃茶,“不是我不帮,是我帮不了。朝廷拖欠了他好几年的货款,其实我在京时就晓得些内情,户部是按年清了他这些账的。既然清了账,尤家却没收到钱,你想想,那些钱都是进了谁的口袋?这些人,过了手的银子要叫他们拿出来,谁舍得?如今上头的官不想还他这笔账,只好治他个罪。谁叫他偏又与冯大人往从亲密呢?把他往冯大人的事上一牵,可不就顺理成章了?再抄他的家产,又是一笔横财。”
“嘶……就怕老爷收了他的银子,又不帮着他说话,他回头下了狱,把您给咬一口,那就不好办了。”
“咬我?他没那么傻,他有两个女儿,一个外嫁,一个还没出阁。回头朝廷办到他府上,这笔钱,就当是保他那个未出阁的姑娘,不算我白拿他的。他也犯不着为了几万银子得罪我们这些地方上的人。何况他怎么说得清我到底有没有帮他说话?我说了,只是官微言轻,说了不顶用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