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真只推她进屋,“我见过什么世面呢?好容易出来一趟,你就让我看看吧。你进去,你身子骨比我弱。你看看药好了没有,给妈妈送去。”
屋内满是药香,绕过台屏,看见花信在罗汉床上歪着打瞌睡,膝前的炉子里正“嗤嗤”煨着一个黢黑的药罐子。
近前看,煨得有些干了,白池一壁走去提铜壶添了点水,一壁咕哝,“看个炉子也看不明白,水都要干了。”
听见这话,花信迷迷瞪瞪睁开眼,整了整精神,塌着背摇摇手里的蒲扇,半低不低的声音,有意要叫人听见,“病都好了,还吃药做什么。我是姑娘的丫头,又不是什么白家林家的丫头……”
白池“噔”一下放下铜壶,走来滗了药,端着往另一头屋里去送给林妈妈。
林妈妈见她挂着脸,因问了一句。白池就将花信的抱怨说给她听,最尾淡淡笑着道:“姑娘还没说什么,她比姑娘的牢骚还多些,成日挑我的刺。”
“这丫头说得也不错。我的病好了,用不着再吃药。告诉妙妙,明日起就不煎了。”
白池掉身走到床前,递上一方手帕,“这怎么成呢?您这病就是要保养,这些药都是太太吩咐的,又不是偷的抢的。她怕劳动,我不要她煎,我自己煎就是。”
趁着屋里另两个婆子不在,林妈妈将她拉着往前坐坐,叹着道:“太太老爷姑娘都是良善人,可咱们也不能不知趣。家里如今不比往日,能省检就省检些。不单是我,往后再要说给你裁衣裳,你也不能要。”
白池沉下眼皮来想想,她娘的话倒可信,近年往总管房里拿取东西,是能听见里头的人常抱怨。
她不觉揪起眉,“府里真是艰难了?我怎么没听见说?”
“你们都是孩子,要知道这些做什么?也帮不上忙。”林妈妈由床头欠身,“不许对别人说,我告诉你,是要你知情识趣。从前端得跟小姐似的,人家背地里都笑说你是尤家‘三小姐’。往后再如此,就是不知进退,过分了。”
隔定须臾,林妈妈又欹回床头,“好在妙妙的嫁妆是筹备齐了的,只等安家那头的消息。往后府里再如何,也是她自去过她的日子。”
说到此节,白池便起身出去,关于安阆的话,一个字也不敢再跟她娘提及,免得母女又生争端。
走出来,太阳已没了踪迹,方才还辽阔的天眼下成了黑压压一片。绕廊过去,雨点便淅沥沥落将下来。
妙真还在门前站着,把着阑干仰头看天,伸出一截俏皮的舌尖接了一滴零散的雨,旋即把舌头一卷,笑着咂嘴,“这里的雨也是发甜的。”
白池好笑着拉她进屋,“真是傻得没治了,外头就什么都好?”
她不依,仍闪躲出去,“下雨又是一景,躲什么?下得又不大。”
雨丝零落,芳原绿野无不是烟笼雾罩,连长河上也是蒙蒙一片。细雨密密麻麻地绽放在水面上,如同千万张小嘴张着汲吸雨水。良恭恰好在下头阑干前站着,没打伞。妙真望住他背影回想一下,很少见他打伞,他即便在雨中也是走得不慌不乱的翛然,仿佛已经淋了一身雨,索性就犯不着躲了。
他忽然回头,妙真受到惊吓,忙往后避退一步。他看见她飘渺如烟的裙,想着真是一场烟雨好景,玉山如醉人艳冶。
回过头又想起严癞头与他姑妈的话,检点如今,竟然真格给人安分守己地做了个下人。转念他又在心里反驳,都是为了来日能投靠安阆,谋份前程而已。
至于能不能说服自己,其实他也心虚。
倏听妙真在上头喊:“良恭,伞呢,搁在哪个箱子里的,你去找来。”
装杂物的箱笼都搁在底下舱内,良恭钻回去找。不时走到上头,将一把伞撑在妙真头上。
妙真仰头看,是把新伞,湖绿的绸做的伞面,薄如蝉翼,上头又绘着一支白玉兰,淡如轻烟。伞骨用的是石绿竹,伞柄是犀牛角,给他握住,那手背上有几条错综复杂的青筋,好似在“突突”地跳着。她留神听,分明是自己的心在跳。
尤家从没有犀牛角做伞柄的伞,外头伞铺里不卖。那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本钱太高,犯不上。她听说良恭家里早年是开伞铺的,心里仿佛有细绵绵的雨落进去,起了微澜,“这伞,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