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难得,错过这一回,往后就是一失再失。她想,她大概终身注定是妙真的影子了,将永远活在妙真的阴影底下。安阆只念着她又如何?他们都受着人家的恩,只得屈爱以报了,这是他们彼此的命。
却在妙真这头,也隐隐存起来一份要报答白池的心,想着待回到嘉兴,好好向老爷太太说一说。不妨碍的,她又不是非嫁安阆不可,她还有更中意的选择。
人一旦有了选择,就是有了一份属于自己的思觉,长大了似的,存起心事来。
这心事就不免有个旁枝斜逸的时候。从这日起,妙真对良恭的态度一转,收敛起从前的坏脾气,和善了许多,粉馥馥的脸上也多了些叫人猜不透的表情。
惹得良恭大惊,成日猜她是吃错了什么药。其实心底是埋着个答案的,但猜来猜去,总有意无意地把这答案掠过。
因此猜到暖春也没个结果,一恍惚间,已至湖州,到了寇家来。
寇老爷这些日子不在家,是寇夫人领着大奶奶招呼的妙真。寇家也是湖州的大户,寇老爷家中有两个儿子,一是寇立,再是寇立的兄长寇渊。
寇渊也不在家,胡夫人向妙真道:“你寇渊哥哥有出息,不像他兄弟,只晓得耍。他到杭州去了,有几笔买卖他要过去谈。你从前见过两回的啊,不过都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
说完,又拉着一年轻艳丽的媳妇引道:“这是你寇渊哥哥的媳妇,叫杜鹃,你们还没见过。”
人如其名,这杜鹃穿着银红的立领长衫,桃粉的裙,脸上的胭脂也是匀得红红的,整个一副浓脂重粉。因为常听她丈夫念叨,说是尤家的大妹妹倾国倾城,料想今日要见,不甘落了下风,有意郑重打扮。
她在这里打量妙真,妙真也笑着看她,转头对寇夫人道:“渊哥哥那年成亲的时候我就想跟着娘一道来看新大嫂的,偏赶上那会病了一场,娘不许来。大嫂子好!”
说话间,妙真福身行礼,看见杜鹃配了副绿翡翠的珥珰,心直口快,也是有意要亲近,“大嫂子要是换一白水晶的珥珰,一定更衬这身衣裳。”
鹿瑛在旁扯一扯她,她才暗悔这话恐怕伤人。扭头一看,那杜鹃脸上的微笑果然转得有丝尴尬。
妙真又忙拉她的手,“大嫂子别见怪,我是瞎说,其实我自己也不懂,常把自己打扮跟个笑话似的。”
杜鹃暗中冷翻了一眼,走去椅上坐下,“哪里有这样好看的笑话?大妹妹这副样子,简直是神女下凡。先前在家看我们二奶奶就好得很,见了你,才知道人比人,能气死人。”
此话一出,鹿瑛脸上也有些不好看。
妙真尴尬地立在那里,正不知如何,就给寇夫人拉到了榻上坐,“我们尤家出来的人,自然都生得好。你父亲母亲如何?家中都好?”
“都好,娘叫我们给姑妈带了些东西来。”
寇夫人笑道:“你母亲就是这样,很讲礼数。外头人都说她是丫头出身,我看她倒十分好。”
因为妙真亲娘有病,尤家当时是竭力反对尤老爷与她的姻缘,连寇夫人在内。为这事,兄妹两个还闹了些不愉快,寇夫人是带着些气出阁的。及至后头妙真亲娘过世,寇夫人这口气才顺过来,看曾太太就比先太太好许多。
下晌在寇夫人屋里设宴,大家又再寒暄过一场便散了。寇夫人将西北角的几间屋子收拾给妙真一伙,因得了曾太太的信,连良恭也安顿在那一处。只是为男女之防,良恭的屋子是搁在了花墙外。
那原是个烧水沏茶的灶间,妙真安顿好自己,又把寇家宅院逛得熟了,隔定几日才走进去瞧。
腾出来倒宽敞,只是墙上许多斑驳的陈迹,东墙底下现搬来一张掉漆的罗汉床,上头靛青的褥垫也都是旧的,不知先前是谁使用。
她心里有些不满,不过连她也是客中,不好过分要求 。只得悻悻地向西墙那努嘴,“这原来像是个茶水房。你看,那里还有灶。”
良恭满大无所谓,提着眉梢笑,“茶水房就茶水房,又不是睡不得。”
“睡是睡得,只是脏兮兮的。”妙真到处走看,砖墙上到处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她替他委屈,“这墙还是坯,你夜里睡着了,也许张嘴就吃一口的泥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