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回鹿瑛房里打听,看见这屋里摆了晚饭却不吃,鹿瑛只在榻上吃点心。妙真因道:“饭都摆上了还吃点心?”
“他还没回来呢。”
“没回来你就死等他?”
“一个人吃饭也怪没意思的。”鹿瑛唯恐她又埋怨寇立,便拉了她去饭桌,“正好姐就在我这里吃。”
妙真也要尝尝她屋里的饭菜,趁势坐下端起碗。不及她开口,鹿瑛先问:“去瞧过大嫂子了么,她怎么样?”
妙真便将在廊下听见的那些话说给她听,咕哝着,“还有这回事?我从没听爹娘说过。怪道你不叫我去惹大奶奶,原来是怕她吃这陈年老醋。”
“我也是嫁到这里来才晓得的。早年大哥哥有这个意思,对婆婆说,婆婆不答应。还是忌讳你的病根,她年轻的时候就是因为这个不喜欢先太太。”
这病给人说得玄妙得很,妙真自己没多大知觉。就是那回在周家跑丢发了一场病,也是稀里糊涂的。
她听着好笑,“方才在那边屋里,大嫂子还说渊哥哥忘不了这档子事。我看她是多心,真忘不了,当初就不会这么悄无声息的算了。”
“男人嚜,都是嘴上说得动听,其实心里都有杆秤。”
妙真借这话反过头说她,“你知道还纵着寇立。”
鹿瑛忙辩,“他倒不是这样的人。他那个人还是很重情的。”
这话妙真只是半信半疑,反正女人看男人,有时候是蒙着心看的。连她自己也说不准,总是看不透良恭。不知他到底存着什么心,有没有与她怀着同样的心情?
良恭这厢却是浑身的不自在,同寇立并他两个不大要紧的朋友坐在一艘画舫内,身畔倚翠偎红,蓦地从个下人成了座上宾。
先前也晓得寇立挥金如土,此刻才知是何等阵仗。席上的倌人都是他结账,还不由分说替良恭也叫了一个坐陪。简直叫良恭坐立跼蹐,面上倒还沉稳。
天色渐渐暗了,画舫上挂起成串红纱笼,船头船尾照着。红红的光倒映在黑魆魆的水里,是几点不定的欲.火。
画舫是泊在岸边不走的,一岸好几艘,闹得沸反盈天的。男人们脸上都吃酒吃得醺红,倌人们脸上也都是桃色的胭脂,一个惝恍间,谁同谁就搂在了一处。
寇立将搭在姑娘肩上的手放开来指向良恭,戏谑道:“良恭到底不惯这种场合,看他坐在那里横不是竖不是的。”说着,那手招呼着坐陪那倌人,“快,别叫他闲着,都去敬他!”
一时席上席下的倌人娘姨都围到良恭身边去,这一个筛酒,那一个端着盅就往他嘴里送,“良相公,怎么不爱说笑?酒也不吃,是看不起我们?”
都以为他是寇立的朋友,不知道他是个下人。寇立也不说,像有意维护良恭的体面。他在那头望着良恭直笑,“良相公当然看不上你们这些庸脂俗粉,他的身边可有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姑娘们便嗔笑,“谁家的小姐?倾国倾城?听过,没见过。”
寇立拣了条搽嘴的帕子笑着丢她,“你自己听听看你这话酸不酸!见不得相貌比你好的?”
那姑娘又改口,“旁的生得比我好的女人我是一个也瞧不惯,唯独令夫人我是甘愿拜服。”
说得寇立一脸骄傲,“那是自然,我家鹿瑛那是万里挑一。”
趁这功夫,良恭躲到窗户底下的椅上。谁知寇立那里说完话,也抛席过来,手撑在窗户上,“我是知道的,安阆许诺日后要提携你。你不是久困人下的人,这样拘束,往后跟着安阆到了官场上,如何混?”
他款款而谈,有意显弄自己的见识,“那些人我是见过的,我在京中的时候,狠与些王孙公子打过交道。他们哪个不是纵情声色纸醉金迷?你要是不会玩,反叫人瞧不起。”
怪道他待他这样大方,原来是未雨绸缪。良恭如是想,心头放松了许多。他是最怕人家无缘无故的好。
不过也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别人都看他终有一日能好?他自己不敢这样认为,歪歪斜斜地笑着,摇撼着手,“二姑爷过于看得起我了,我可不敢当。”
寇立斜下笑眼看他一会,又道:“良恭,你别看我这人没正行,眼光却很不错,这大概也是生意人的本性吧。我可是一向不拿你当下人看待,我看得出来,你在尤家不过是暂时混口饭吃,将来早晚是要发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