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真是故意不点灯,怕看见她业已起了变化的脸。
她走去点灯,妙真不好拦阻,只好慢慢从床上坐起来,“你到铺上来,下着雨还是有点凉的。”
鹿瑛将银釭搁在墙下的妆台上,这距离正好,都不够照明彼此的眼睛。真到了要张口哄骗姐姐钱财的时候,她还是存着十二分的亏心。
她脱了绣鞋上床,同妙真面对面地焐在被窝里。按打算好的步调铺垫,先叫妙真生出份愧疚,“早上大嫂子到我屋里去,莫名其妙朝我撒了通邪火。大哥哥到你这里来过两回的事情给她晓得了,气得要死。我看那样子,是要把嚼来吃了似的。”
妙真事后也觉得自己瞻前不顾后,为了试探良恭,无端端去招惹寇渊。实在不应该,杜鹃本来就很芥蒂他们之间有往来。
可要说往来,一个家里住着,也是不能避免的。她噘着嘴道:“我住在这里,他又是哥哥,总是难免会撞见的嚜。她吃这飞醋,是要叫我躲着渊哥哥,还是要叫我搬出去?”
“那她还不敢。”鹿瑛笑笑,“也不单为这个。还为太太这些日子出门不带她,带你的缘故。你不知道,先前太太出门人情往来,一向都是带她。她如今觉得受了冷落了。”
这事妙真可没办法,是寇夫人的主意。她自觉无辜。又问:“她是怎样对你发火的?”
“还不是坐在那里挖苦嘲讽,从前就是这样,现今更是变本加厉。我也不能得罪她,一是她家里的干系,老爷喜欢她。二是大哥哥把着家里一半的生意,得罪她就是得罪大哥哥,叫他们兄弟反目成仇就不好了。只好忍着,随她去说。”
她一面说一面看妙真,果然在她脸上渐渐露出些愧疚自责的表情。
这时候,就该按寇立的话,再说说自己的难处了,“谁叫我们不讨老爷太太喜欢呢?我也是为难,老爷太太常说他没个正经事,又不许他正经事做。还是信不过我们。连太太心里也埋怨我,说他立不起来事业,是我的缘故。贤妻帮夫,是我没本事。”
说着就哭了起来,还是低着头蘸泪。她那脑袋好像一直不会长久地保持抬着,总是端着端着就低下去。
这一连番的话形同一张网,慢慢将妙真网罗进去。她想鹿瑛真是苦,在家时还不肯说这些,是走到这里来,给她亲眼看见了才不得不说。
她做姐姐的怎会不心疼?她从小受尽人的溺爱,只学会了爱人,还没学会憎恨。
所以这会又忘了对她的疑心,从被子里伸出手去拉她,“别哭了,我还想着要帮帮你,我给你拿点钱,你叫寇立自去寻个稳妥的生意,做出个样子来给他们瞧。”
鹿瑛抽出手来点点拭泪,“钱是不好意思再要姐的,上回就要了姐几千两还没还呢。”
“哪个要你还?我再给你想法子拿几千?”
鹿瑛想的却不是现银子,想那两分庄地。按寇立的话说,田地是长久的进项,田地是永远的根基。
她忽然挥挥帕子,揭过此话不说,另说起别的,“我今天晌午就来过,姐知道么?”
妙真慢慢又将手收回被子里,“听见白池说了。”
“我因为等你,还坐着和她说了会子话。姐,白池那丫头好像有些心事,我试着问了几句,像是为安表哥。他们的事,你晓不晓得?”
妙真把眼垂到夏被上黯黯的缠枝纹去,“什么事?”
“我也是听寇立说的,他说在嘉兴时,撞见过安表哥同白池偷偷幽会。我本来一直想要不要对你说,想来还是该说。你千万要防备着点。”
“防备谁?白池啊?”
“那倒不是。”
鹿瑛也知道她与白池好,打这头撕过去,有些艰难。还是该从安阆那头撕,“我说的是安家。姨妈早不在世了,他们与咱们家,能有多亲?这些年,还不是因为安表哥使着咱们家的钱才勤着来往的。我怕他们往后放着你不管。你不知道男人,心里没有你,可是半点恩情也不顾的。寇立的意思,爹替你备了那么些嫁妆,不该都带到他们家去,要在别处存放一些才稳妥。”
妙真重提起警惕,试问:“那我要存放在哪里?从娘家带出来的东西,总不好还存在娘家。”
鹿瑛假作为难地两面看看,“你要是放心,将那两处田庄的地契存在我们这里。这才是长远的东西。”
窗外的雨忽然大了,砸在瓦片上“噼里啪啦”的,把妙真揪着的心砸下去,她总算确定了鹿瑛的心思,绕着圈子说下这么一箩筐话,无非是叫她愧疚,怜悯,感激,最后心甘情愿地把地契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