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老爷道:“瞿管家,你年纪大了,可再经不住什么牢狱之灾,我还是去找找李大人,请他将你老人家剔出去。”
瞿管家笑着去倒了茶来,“我这把老骨头到哪里都是马上就要入土的,还是叫我跟着老爷吧。”
即要抄家,不知几多人受着不必要的牵连,签活契的下人及那些长工短工都能遣散,可妙真这未出阁的小姐与些家生的奴才都是要算在里头的。
次日尤老爷仍为此事去拜见李大人。李大人因前头收了他几万银子,什么忙也帮衬不上,不过透了些消息给他,也有些亏心。
他坐在案上思虑一会,点着脑袋笑,行容总像只鬼祟的耗子,“我也不算白承你老爷的情,消息我是透给你了,这个忙我也帮。你家大小姐的事好说,她是早许了人家的,如今那位爷听说是中了榜眼,官场中也要做他个顺水人情。至于你们家那些奴才,要我说,你老爷也操心得多了些。奴才抄进去,回头还不是卖给别家做奴才,有什么差别?奴才终是奴才命,你何必去管他们。”
尤老爷照旧是那张笑脸,遭了难看着也没甚变化,“您大人不知道,这些人我是要给我家大姑娘做陪嫁的,身边没人伺候哪成?她娇生惯养的,安家又是那副情形,我那姑爷人又老实,就是做了官,一时间也不能发财。”
李老爷会出些嘲讽的暗意,歪着鼻子笑,往案上推了纸笔给他,“行,你把名字些下来吧,回头几位差官到了嘉兴,我把这些人剔出来再交名单给他们。你也不要有怨气,你老爷是见识广的人,还不晓得这世道?你老爷宽些心,又不是一定要治你的死罪。”
一壁歪着眼看尤老爷,又说:“你可别将一大家子都写上去,我可保不住那么些人。写个几个就得了,你老爷菩萨心肠,我可没那么大的脸面。人家都是京里派来的差官,到了我的辖府,我还要贴不少钱摆席款待,哪个是省油的灯?”
尤老爷看他一眼,再写上一个,便将纸折了递给他,由那门内的一片太阳里抬腿出去,将那片光折一折,从此折尽一身的光辉。
不一时,那光又折闪几下,又有人进来。尤老爷抬眼一看,全没奈何地歪在太师椅上,“你怎么又来了?不好好跟着你哥哥他们学些本事,专往我这里来钻什么?”
来人又是那邱家三公子邱纶,腆着张笑脸走到案前,“舅舅,方才我看见尤家老爷打这里出去,怎么,还是为抄家的事来求您?舅舅,我的亲舅舅,你跟他说说,叫他把大姑娘许给我,我马上同她成亲!不就免了她的灾了么?他这么疼女儿,未必不肯。”
“肯才怪呢!”李大人拣了个笔筒作势要砸他,又搁置回去,“人家就是疼女儿才不肯许给你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你都是在议亲的人了,还吃着锅里的望着碗里的,再说,连我也要打你!何况那安家公子业已高中榜眼了,你跟他争?我看你是鸟不知林子到底多大。”
邱纶一听人家已高中,当即有些泄了气,“榜眼有什么,我那是不爱读书。”
“不爱读书,就好好学做生意。你们家如今已接了苏州织造的差事,这么大个家业,单靠你两个哥哥哪里顾得过来?你也要成器才好啊。”
李大人一面说着,一面将书案狠敲敲,“听你爹的,早日把那家姑娘定下来!迎进门!成家立业!”
邱纶听这些劝听得耳朵也起了茧子,如今全做耳旁风,一心只想娶妙真,“我不,那姑娘我偷么见过,骨架子硬得嘞,站在那里就似立着杆红缨.枪。我要她作甚?我提着她上北边打仗去啊?”
怄得李大人起身迎头打他一下,“那就叫你爹你给寻摸个美人、大美人!西施你要不要?杨贵妃你要不要?”
邱纶把鼻子摸一下,“你说的这些早作古了,眼下还活着的大美人就是尤大姑娘,舅舅,你去跟我爹说道说道。”
李大人气得赤眉瞪眼,简直不知要再拿什么话骂他。转念一想,又不是他儿子,这么急火上心的犯不上。便又坐下去,“纶儿,你听我说,你十九岁的年纪了,也要……”
邱纶最听不惯教训,未等他说完,便一阵风似的卷出门去。心里是无限惋惜,觉得尤妙真那样的标志美人,就该配他这样的相貌堂堂的男人。
立秋之后,群芳凋零。妙真还未等到家中派人来接,她渐渐等得发慌,看见寇渊就躲着走,看见鹿瑛也笑得有些言不由衷,看见杜鹃,更是了不得,唯恐她扑上来把她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