烁烁的太阳垂在屋檐山头闪一闪,闪出另一张冷清有礼的笑脸。这脸笑是笑的,眼睛里却泄露着一点作难之意。
寇夫人品这笑脸,觉得是藏着些话未说,便将屋里伺候的媳妇追出去,将白池招到跟前来,“你还说没人得罪她,那她这么爱逛的一个姑娘,怎么这些日都在屋里安安静静的?你不要想着怕得罪我们,我是她的姑妈,她的爹是我的亲大哥,我能不疼她?你只管说。”
白池捧上果碟,在跟前为她撕着个软柿子的皮,“姑太太家的人都和气,没什么不到的地方。其实还是为大爷。大爷前些天二更天的时候到我们那里去了,脸上挂着伤,问他是哪里弄的,他说是和大奶奶打架。我们姑娘看着有些憨,其实最明事理,怕大奶奶误会什么,所以少到园子里转了。”
寇夫人却将眉峰吊起来,“寇渊二更天到妙真屋里去了?去干什么?”
她将柿子用皮托着递给她,微笑道:“就是坐了会。”
寇夫人上年纪的妇人,稍稍串着一想就想透了。妙真从那时起就常推说病了,成日闷在屋里不出门,一定是寇渊情根未死,在那里说了或是做什么。
料想未出什么大事,要是出了大事,白池就不是这副暗点暗拨的态度,林妈妈头一个就哭天抢地闹起来了。大约只是毛手毛脚吓着了妙真。
她心里将事情想得透透彻彻,面上却是不能认的,毕竟干系着寇渊的名声体面。侄女再要紧,也要紧不过儿子,终究有个内外之分。
便笑道:“他一定是同大奶奶打架没地方去,就在你们那里躲一躲。没事情,回去告诉妙真,不要多想,我们大奶奶就是个小姐脾气,坏心眼倒不多,千万不要坏了和气。”
这头打发了白池,那头趁寇渊在家,又将他叫到屋里来说话,言辞里都是叫他死了这份心。
寇渊因连日与杜鹃吵闹无休,心内烦闷,一个口无遮拦便说出些赌气的话来——“索性我休了她,再求大妹妹。”
寇夫人怄得笑了,“这真是屁话,大奶奶的叔父才升了户科主事,你不是有意要得罪人?再说大奶奶犯了哪条你要休她?”
她把一截宝蓝的袖口摇动着,“我懒得跟你说这些道理,你比你兄弟强多了,还用我说?我告诉你,你爹在官场听见的消息,安阆高中榜眼,明年就要入官当差。别的不提,你得罪得起他?明晓得是没可能的事,何必去招些舌根来嚼?你是知事的孩子,叫人家的丫头说到我这里来,别说你的脸子挂不住,就是我也有些难堪。”
那不过是怄气的话,寇渊闷坐一会,争辩说:“娘是知道的,我并不是那等无礼之人。我素日除非应酬,从不在外眠花宿柳,我又不是二弟。一定是大妹妹误会了什么。”
不信自己儿子还能信谁?况且寇渊一向作风正派。寇夫人歪着脑袋想想,又怨妙真,“妙真那丫头没经过什么事,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胡思乱想的,她自己想想不要紧,就怕坏了你的名声。你还是听我的话,少去惹她。”
寇渊只得作罢,“我往后再不到大妹妹那里去就是了。”
原该就此风停雨住,索性并没有闹出什么谣言来。可也不知是不是真有现世报,又过十来日,寇渊应酬夜归,在路上忽然遭遇了劫道。
那夜也是合该有事,寇渊自方家院里应酬出来,因下晌出门时才与杜鹃吵过一回,怕回去她还未睡,少不得吵闹。便打发小厮先行归家,自己在后头慢慢走来。
时近三更,街巷上早是人烟绝迹,沿河的铺子都上了门板,缝隙里一点灯辉也不见。寇渊刚剪着胳膊凳上一座石拱桥,头上冷不防地一黑,给人套进个大麻袋里。
正待要揭,背上倏地挨了一记闷棍,将他打翻在地,有个风卷粗砂一般的嗓子道:“把你身上值钱的都摸出来,就在袋子里摸,摸了丢出来。”
真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做买卖的人,总要遇一回盗。好汉不吃眼前亏,寇渊翻身坐起来,在乌漆嘛黑的麻袋里一通乱摸,先是丢出个银钱袋子。
听见有人拾去掂了掂,是个细嗓子不男不女的人,“当家的,他这是糊弄咱们弟兄,这么点散碎,打发叫花子呢。我盯了他好几天了,他是做大买卖的人,有的是钱。”
想他们人多,又有个稳神定气地低嗓子道:“我看这小子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当家的,干脆把他衣裳扒了,丢他到河里淹死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