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人一个个都逐渐变了模样,连她自己也不复从前,凭空添了许多僝僽。这份僝僽都是迂回在心内,说不清楚的。要说,又化为茫然若失的一笑。
屋子里飞进来些蚊子,“嗡嗡”的,听得很清晰,显得这夜平添几分孤寂。和白池在时全然不同,白池虽然话不多,可时常坐在这屋里,也自有一份热闹在。
既说到钱财之事,两个人又议论起妙真那笔嫁妆。妙真将打算说给她听:“我想把那些钱和地契要回手上来,等良恭那里来了信,咱们就上南京去。”
林妈妈虽然不赞同她与安家退婚,但对这打算还是认可,“你想得对,把老爷太太救出来,就是倾家荡产也没所谓。这事情叫瞿尧去对舅太太说,钱财上的事,你不大会说话,倘或哪一句说得不对,引起误会来,倒伤了亲戚情分。”
两厢商议下来,隔日便叫瞿尧去向胡夫人说此事。瞿尧自知道妙真与安家的亲事不成后,为将来出路发起愁来,成日关在屋里忧虑前程。
今听见妙真欲要拿钱打点救出胡老爷,又心存一份渺茫的希望。心道老爷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况在生意场上关系都是现成的,倘或真能了结此案,东山再起指日可待,于他也未必不是出路。
这便打足精神,特胡夫人身上好全了,才整装往胡夫人房里去说。
时下又近中秋,诸事皆忙,胡夫人正忙着送各家的节礼,操持逐日请客之事。
在那里拟看名单,因不认得一个字,怕底下人看笑话,全又怪到胡老爷头上,“写得乱糟糟的,谁看出是什么字?”又指着问她女儿雀香,“你看看是写的什么?”
她没读过书是阖家都晓得的事,偏又认得一个字不认得一个字的,偏要装这份体面。
雀香看不上她这点,自觉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笑着瞅她一眼,掷地有声地念道:“这是熹字,有时而星熹,明亮之意。宋容熹。”
其实连雀香这点也同她娘一样,多是一知半解,偏爱显她书读得多,常把哪里听来的,偶然看来的一句悬在嘴上说。胡夫人暗有点不高兴,觉得她当着下人伤了做母亲的脸面,便歪正身子,假意举着客单看了好一阵。
后头咕噜,“宋家……你爹生意场上的老朋友了。你姑娘家不懂,也要学着点,将来到黄家去好理家务。比方后日请宋家,倒不好再请邱三爷了。”
雀香果然不懂,因问:“为什么?爹不是说这邱三爷最好热闹么?他又是一个人在常州,要把他和别人并日而请,他才不觉寂寞嚜。”
胡夫人有意吹捧自己,拿着单子指给她看,“你看,当家也不是一份容易的差事,凡事都要留心注意。一来,宋家这里有这两位未出阁的小姐,一席上坐着,未免不便。邱三爷又轻狂,倘或闹出什么闲话来给他爹听见,怕是要怪罪我们;二来,摆席请客,你也要晓得客人们的脾气,否则哪里不周到了,你就要得罪人。这位宋老爷好倚老卖老,邱三爷岂是让人的人?两个人坐一处,只怕不对付。”
雀香恍然大悟,又钦佩起来,“娘说得很是,想不到请客还有许多名堂。”
胡夫人无不得意,“你还有得学哩!”
雀香点头半合,又“噗嗤”一笑。胡夫人问她笑什么,她看了跟前伺候那媳妇一眼,啻啻磕磕地说:“不过娘那第一则我看是多虑,邱三爷还用您替他费心周旋名声?他自己就不大尊重,听说还在咱们家做客时就常到大姐姐那里去。本来他们是同乡,又都在我们家做客,偶尔坐在一处说话也没什么打紧。可他早搬出去了,还总来找大姐姐,我看这就有些不大妥。何况听说他早年想说下大姐姐。”
冷不丁听这话,胡夫人心内“咯噔”一下,首要想到的确不妥,倘或妙真和他说起亲事来,存放在他们胡家库里的那笔财产恐怕又要不知所终了。
这还了得,好不容易打发了姓安的,让那份财产安分地待在她家库里,难道就不肯安分一辈子么!
未及胡夫人这份惊忧平复,就听见瞿尧来了。不必说,这一位一向只管妙真外头的大事,妙真在外还能有何要紧事?还不都是钱!
她恨不能即刻避开,心里急着编谎应付。
瞿尧已进房来了,到罩屏里向母女二人都作揖问安,“眼看要中秋,我们姑娘让我写封信送去湖州那头报平安,因此这一向不得空来请舅太太姑娘的安。想舅太太这里肯定也忙,也不好多来烦扰,请舅太太和姑娘别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