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恭笑着从怀里摸出几颗骰子出来,向天上一抛,又接在手中,“不过是做个样子,赢了钱就想走,在赌场可是轻易走不脱的。”
安阆顿悟,乍惊一下,“你敢出老千?你就不怕被他们抓住?”
“抓我?我出千的本事比我说瞎话的本事可要大得多。”
安阆在床上坐下,看他一眼,“既有此本事,怎么还落魄至此?”
良恭鼻管子里哼出来一声,不知是对他的不屑,还是对自己的不屑,“不是你说的嚜,赌不是正道。”
哼完便是两厢沉默,各有沉吟。良恭隔会又道:“明日起来,去雇两车,将老爷太太拉到码头,咱们即刻就启程回去。”
他早是归心似箭,可说完这一句,又有些近乡情怯。他坐在支摘窗底下,眼睛狭窄的窗口外一瞥,那天色压下来,到处都蒙着一层昏昏的黄,如个虚构的残梦,只怕捕捉不住。
这残梦是嵌在昏昏的铜镜里,镜里那张脸,有些呆滞,眼睛也有些红肿,想来是在昨夜里哭过了。
妙真是做了个混乱不清的梦,一会梦到老爷太太给送上了断头台,一会又梦到良恭不知是带着那包银子走到了哪里,仿佛是个逍遥窝,他左拥右抱,寻欢作乐,成了人家的座上宾。
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来不可信,她一向想都不敢去想的事,还是逃不过要从梦里冒出来。她只管望着镜子出神,连花信叫她几回也没听见。
后来花信把她肩膀扒一下,拧了条面巾来,“姑娘先洗脸,洗过脸好吃早饭。”
妙真眼波跳动,回过神来搽脸,声音捂在面巾底下,有种懒洋洋的可爱,“不要再叫妈妈烧饭了,她病得那样子,每日还要打着精神做那一日三餐,这两天好似又病得重了些。”
花信咕噜道:“那谁来烧,我可不会烧饭。况且还有许多活计要做。”说着,接了面巾来掷在盆里,“白池怎么还不回来?只晓得在亲戚家躲懒。”
妙真也奇白池怎的老不回来,每回问林妈妈,她老人家又总是支吾。她今日非得要去问个清楚,这厢梳洗毕,便并花信一道外院厨房里去。
那厨房里倒是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站在半掩的门前看,严癞头光着膀子在灶上炒菜,林妈妈坐在底下为他烧火,时时笑睇他一眼,“你成么?没见过大男人家还会烧饭的。”
严癞头咧着牙口笑,“您老尽管放心,我从小没了爹娘,也没有亲戚照料,都是自己烧饭给自己吃。谈不上什么美味,家常吃总是能入口。我看您老还是回房去歇着,油烟呛人,又带得您咳嗽。”
林妈妈本来要咳嗽的,听见他如此说,忙把嘴捂住撇到一边压着声咳了几声。咳完就笑,“你这个人,看着粗,心还细。你多大年纪了呀?娶过亲不曾?”
“二十六了,也没个亲人给我张罗,就耽搁下来了。何况我没钱,谁家肯把闺女嫁我?我看打光棍也没甚不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两个人皆笑一阵,林妈妈心窍一动,往灶里丢了截干柴,待要站起来。严癞头那里正往锅内淋了半瓢水,见她起来得费力,忙盖上盖转来搀她。
林妈妈笑着窥他,心道此人粗看时有几分吓人,看得久了倒觉有些憨厚。她顺手拍一下他的胳膊,“你站直了叫我好生看看身量。”
严癞头便把手放下去贴在腿边,昂首挺胸地立正了。很是虎背蜂腰,林妈妈点点头,“我看你和花信那丫头倒配,那丫头也是二十来岁了,再耽搁下去,不知几时才有个了结。”
叫花信在门外听见这话,脸马上垮下来,顺手将端着的水狠狠朝地上一泼,“叮呤咣啷”推门进去。看也不看两人,将盆找个地方搁下,就“噼啪”掸着裙子出去。
走到妙真跟前,妙真拉了她一下,她仍是不理会,挂着脸又由洞门下拐进二院去了,林妈妈喊她端菜她也装没听见。
而后妙真笑着踅进厨房,“她听见你们方才说话,害臊了。”
林妈妈不以为然,“我看她不是害臊,是生气。她瞧不上人家宁祥,想要个能算会写的管事相公。咱们落到这里来,拢共就这几个口人,哪里还给她找个管事相公去?瞿尧啊?瞿尧才瞧不上她。”
说话就端着两个盘子出去了,妙真待要跟出去,严癞头却揩着一脸烟熏的汗跑来,“大姑娘,花信姑娘果真瞧不上我?我自觉我这人还是不差,你瞧着呢?”
妙真“咯咯”仰着脖子笑起来,“我看你还是先把衣裳穿上吧。”
第57章 天地浮萍 (〇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