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嬷嬷一边走一边唠叨:“小姐,这天儿冷,还下着雪呢,您实在不该在这种时候出门,万一您的身体又病倒,侯爷和夫人会担心的。”
褚映玉当作没听到,慢慢地往上走。
寄春厌恶地看了一眼乐嬷嬷,说道:“嬷嬷,你就少说两句,小姐可是给老夫人祈福,你想让她被人说不孝吗?”
寄春很不耐烦乐嬷嬷倚老卖老,但也知道她是夫人派过来的人,不能撵走她。
她很心疼小姐,也有些担忧,自从落水后,小姐的心情就一直不好,很少见她开颜。
虽然以前小姐也很少笑,文文静静的,大多数时候都一个人待着,但至少那时候小姐的心态是沉稳平和的,而非像这段时间,似是心里压抑着无数的苦痛,沉甸甸的。
最让寄春难受的是,小姐几乎每晚都没睡好,总是半夜惊醒,然后再难入睡。
好几次,寄春听到动静半夜醒来,发现小姐还没有睡,静静地躺在床上发着呆,也不叫人。
次数多了,寄春便知道小姐晚上能安睡的时间并不多。
乐嬷嬷不高兴地说:“你这小妮子,我也是为小姐好!夫人多疼小姐啊,小姐每次出门,夫人都会叮嘱咱们好好伺候小姐,不能离开小姐身边,以免小姐发生什么事……”
寄春真是气笑了,打量她眼瞎,什么都不知道呢。
夫人每次安排那么多人,难道不是让他们盯着小姐,管教小姐?好像怕小姐做什么丢脸的事似的。
别的姑娘至少还有玩乐时间,她家小姐除了学规矩,就是读女四书,不然就是做绣活,其他的都不允许她多碰,说会移了性情。
怎么不说二小姐移了性情呢?
这时,褚映玉突然停下。
周围的人见状,也跟着停下来。
褚映玉转头,冷冰冰地对乐嬷嬷说:“你再啰嗦,我让人将你从这里丢下去。”
瞬间,所有人都噤了声,连呼吸都变得极轻,乐嬷嬷愣愣地看着褚映玉,似乎没想到她会说这种话。
这是一个姑娘家会说的话吗?
怎地如此恶毒?
褚映玉见她终于闭嘴,继续慢慢地往上走。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山道两边被大雪覆盖,白茫茫一片。
来到香山寺,褚映玉先去添香油钱,然后进宝殿上香。
上完香,她又为祖母点了一盏长明灯,接着跪在佛前,默默地诵着经,为祖母祈福。
褚映玉对祖母的感情很深,当年父母之所以会答应将她从青州接回来,也是祖母要求的。
回到京后,她在祖母身边养了半年,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被长辈疼爱的滋味,那时候她心里希望,祖母能长命百岁。知道祖母生病,她甚至在佛前许愿,愿意将自己的一半寿命给祖母。
可惜那时候祖母的身体已经很不好,给她和孟瑜山定下婚约后,便去世了。
褚映玉想到这些,难得有些失神。
当年祖母去世之前,曾将她叫到面前,告诉她,已为她定下和孟家的婚约,希望她以后长命无忧。
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她也觉得祖母是疼她的,祖母知道父母不喜欢她,才会为她定下这桩婚约,以免等她长大后,父母随便挑个不知好坏的人将她嫁出去。
至少,靖国公府是她的外祖家,孟瑜山当时已经十岁,勤奋好学,稳重自持,看着就不是那些纨绔子弟,日后若是自己嫁给他,定然过得不差。
直到现在,她方才明白,祖母当年为她定下这桩婚事,可能不仅仅是爱护她,还有其他用意。
她有很多疑惑,有很多未解之事,很想问问祖母。
可惜祖母已经不在,无人能给她解惑。
褚映玉诵完经,去隔壁的偏殿抄经书,将之供奉在寺庙里,直到时间差不多,便去客院歇下。
连续几日,褚映玉都在寺里认认真真的诵经、抄佛经。
日子过得乏味而虔诚。
直到这日,不知哪家的女眷也来到香山寺上香。
褚映玉刚从佛堂出来,便见到前方的院子里,松柏树下站着一个少年郎。
少年体魄健壮,面容英俊,有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勃勃英气,天气虽冷,他穿得并不多,修身的锦衣衬得他英姿焕发。
光是这外形,就是个极出色的少年郎。
在她从佛堂出来时,那少年的眼睛就看过来。
因是在寺庙里,她的衣着打扮极是朴素,宛若出水芙蓉,明净纯澈。
褚映玉淡淡的望了一眼,瞬间明悟这人是特地来看自己的,再略一想,便已猜出他的身份。
果然,就见那少年上前。
他有些紧张地说:“这位姑娘,打扰了,在下左家五郎左明尚,陪长辈来此上香,不慎迷路……”
迷路的借口很好用,香山寺虽然不算小,但也不至于大到能让人在这里迷路。
褚映玉只是平静地望着他,左明尚的声音渐渐地变弱,英俊的脸浮现些许赧然,也知道自己这个借口极为拙劣。
问清楚他要去的地方,褚映玉给他指明路,拐角就到了。
左明尚的脸又红了红,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搁,最后在人家姑娘平静的目光中,只能落荒而逃。
左明尚匆匆忙忙地来到一处斋房,左家的大夫人和儿媳妇赵氏正坐在这里喝茶。
两人看到他毛毛躁躁的,都有些想笑。
“可是见到人了?”赵氏笑问道。
左明尚挠了挠头,然后红着脸点头。
见他这模样,便知他是相中人家姑娘了,左大夫人和赵氏不禁一乐,心里十分高兴。
左明尚是左家年轻一辈的弟子中极为优秀的。
当初为了左明珠,左老夫人要牺牲左明尚的婚事,大伙儿都不同意,但架不住老夫人实在疼孙女,坚持己见,最后拗不过她,只能无奈应下。
左明珠是左大夫人的女儿,她也是疼爱女儿的,可要牺牲三房的五郎,她心里十分愧疚。
从静安郡主那里听说褚映玉要来香山寺上香后,左大夫人便决定过来看看这姑娘,顺便也让左明尚见一见。
如今看这孩子自己也相中了,她们心里总算松口气。
这事也是静安郡主同意后他们才过来的,不然哪里好意思贸贸然去见人家姑娘,未免太过失礼。
原本静安郡主这当娘的应该也陪同一起来,等他们到了这边,才听侯府派过来的人过来说,她有事脱不开身。
左大夫人也是个门儿清的,如何不知道静安郡主偏心,对长女分明就不上心,心里难免有些可怜褚映玉这姑娘,怨不得他们老夫人提出要补偿褚映玉时,长平侯府压根儿都没争取,就直接答应了。
赵氏笑道:“听说褚家这大姑娘的规矩是极好的,模样也不错,是个万里挑一的好姑娘。”
“静安郡主和长平侯都是俊男美女,有这样的父母,女儿自然是长得不差的。”左大夫人也笑着说。
“这可真不错,以后褚大姑娘嫁过来,有个这么漂亮的弟妹,我们都有眼福了。”
“……”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看左明尚,见他挠着头傻笑,不禁摇摇头。
长平侯府的车驾抵达皇宫后,静安郡主坐在马车里,低头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方才扶着丫鬟的手下车,然后递牌子进宫。
守宫门的侍卫没有拦她,让她进去了。
直到进入皇宫,走在安静的宫墙之中,静安郡主略略定神。
只要宫里的贵人没有拦着她,不让她进宫,事情还是有转寰余地的。
迎着凛冽的北风,静安郡主却丝毫感觉不到冷,她心里积着无数的事,沉甸甸的。
抵达慈宁宫,静安郡主求见太后,却不见太后身边伺候的狄嬷嬷出来,出来的是一个年纪较小的宫娥。
宫娥道:“长平侯夫人,太后娘娘不见您,请您回去。”
静安郡主神色一变。
虽然她嫁给了长平侯褚伯亭,按理是应该称她一声长平侯夫人的。但因为她是皇室御赐的郡主,是以太后更喜欢叫她的封号“静安”,宫里的人也大多跟着叫她静安郡主,极少会叫她长平侯夫人。
静安郡主脸色变得苍白,嘴唇颤了颤,然后默默地跪下来。
宫娥见状,想说什么又闭上嘴,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转身进了宫殿。
此时天寒地冻,静安郡主跪在慈宁宫外,路过的宫人看到这一幕,各种探究的视线投过来。
有同情的,也人幸灾乐祸的,更多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宫里的人精可不少,先前昌乐公主进宫找太后哭诉时,便隐约有消息传来,后来荣亲王妃也匆忙进宫,现下还在里面跪着请罪呢。
现在再看静安郡主同样匆匆忙忙地进宫,以往她进宫时,太后都会第一时间让人将她请进去,如今太后却不见她,静安郡主也不敢走,甚至直接跪下来,便知道有大事发生了。
静安郡主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
这些年,她能讨得太后的欢心,得太后抬举,在宫里也算是得脸的人,宫人们也处处笑脸迎逢。
何时受过这么大的罪?
静安郡主跪得头昏眼花,膝盖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浑身冷得宛若冰棍,却不敢有丝毫的抱怨,只是默默地受着。
到底养尊处忧这么多年,静安郡主跪了一个时辰,身体就承受不住,软倒在地。
她狼狈地趴在地上,啪的一声,一根簪子摔在雪地上。
没人敢去扶她,宫人们默默地看着,静安郡主只能靠自己勉强地爬起来,咬紧牙关,重新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