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来越阴沉,明明是黎明,却晦暗如傍晚。一些枯叶已扑腾到我的眼前。尽管心里明白,这个天气很快就会暴雨倾盆,马戏班是露天表演,我就算冒雨去了,也不一定能看见他们……但不去的话,我今天估计一整天都会很不安。
拢紧斗篷,我在街上站了很长时间,也没有看见马车经过。只好跑到马厩,趁着驯马师还在打瞌睡,牵走了一匹性情最温顺的棕毛马。今天穿的衣服,其实不太适合骑马,但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一咬牙,翻身骑了上去,一甩缰绳,朝郊外赶去。
心情是一种诡异而奇妙的悸动。我已经尽力去深呼吸了,双手却仍然在发抖。一路上,我回想起昨日发生的种种,不止一次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转过身,捧着他的脸亲吻上去。
我到底在害怕什么……反正最差的结果,不就是被讨厌,被推开么?
这么一想,我顿时感觉浑身充满了勇气。双腿一夹,几乎是不知疲倦地赶到了露天表演的场地。
天空是一张吸满墨水的薄纸,古铜拱形木门和幽蓝火把,竟然是这种天气之下,较为鲜艳明亮的色彩。我策马过去,却看见《美女与怪胎》的海报,已被一张全新的海报覆盖。
那是一张完全由铅笔涂画的海报,线条是杂乱的铁丝交织在一起,不知道是画者水平不够,还是过于自信。上面画着一个身形修长的年轻男子,他手持一枚假面,挡住四分之一的面孔;假面上方是俊美深邃的眉眼,另一边却是蛀满蛆虫的森白骷髅。
像是失去耐心般,画者没有画他的下半身,寥寥几笔勾勒出他的衣饰,写下一行潦草的法文:
双面人
择期上演
票价:未知
我翻身下马,走近那张海报,手指从男子的眉眼上掠过。一瞬间,仿佛遗失了呼吸。这张海报没有标注演员的信息。然而我有一种直觉,他就是魅影。视线移至左下角,这次我不想再错过作者的名字。可是,什么都没有。
难道这是谁的恶作剧?
我张望四周,想要找个人问清楚,却发现木门内外空无一人,只剩下幽蓝火把噼啪焚烧。原来马戏班早已离去,那这张海报是谁贴在这里的?
走回原地,我犹豫了片刻,把手伸向了海报的卷边,打算把它撕下来带回去。也许运气好的话,我还能看见被覆盖的《美女与怪胎》海报。
我没有预料到的是,刚小心翼翼地撕下一个角,惊雷便已响起,马儿开始躁动地打着响鼻。看了看浓墨般的天色,我虽然万般不情愿,还是先将马儿牵去了帐篷。本以为大雨还有一会儿才能坠落下来,没想到刚走进帐篷,雨水就瓢泼而下。
我根本来不及把缰绳系上木桩,就撑开雨伞,冒雨冲了出去。但是,还是晚了,海报已被雨水浸湿,浮起一层又一层的褶皱。
挫败感骤然袭来。我抹了把脸,拽着东歪西倒的雨伞,一把撕下浸湿的海报,胡乱地揣进衣服里,艰难地回到帐篷。马儿竟然还在原地,见我回来,用湿漉漉的鼻子碰了碰我的脸。
我摸摸它的头,摊开那张海报。令人惊喜的是,它果然是双层的,隐约可见《美女与怪胎》海报的轮廓。一点一点地撕开缝隙,右下角的作者名字还在,可惜,只有一个首字母留下,其余已经模糊。
“g”,我摩挲着这个字母,疲惫地闭上眼。g开头的名字太多了。而且,很有可能不是g开头。
看来还是太冲动了,不应该在明知有雨的情况下,还贸然前来,现在被困死在这里,该如何是好……早知道就直接待在剧院,向赫斯特问清楚……
我不想在陌生的地方睡着,但架不住意识太昏沉,身体太劳累。彻底陷入昏睡的那一刻,呼吸是火炉里熊熊燃烧的火,热得我一阵阵冒虚汗。与此同时,皮肤却是异常冰冷,轻碰一下就疼痛至极。中途我睡眼朦胧醒过一次,看见暴雨未歇,又睡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魅影戴着白面具,身穿黑衬衫,左手抱着右手肘,指关节抵着下巴,靠在地下迷宫的岩石上,低头淡漠地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我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过去。他转过头:“干什么。”
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可一想到这不过是个梦,说了他也听不见,就都又咽回去了。想到这,我踮脚抱住了他,如果拥抱能传达爱意就好了,如果梦境能传达爱意就好了。
如果……呼吸能传达爱意就好了。
他身体一僵。奇怪,我为什么会觉得他身体僵硬?伸手摸了摸他身后的岩石,竟然在颤抖,隐隐传来暴雨和马蹄的声响。周围不太像石洞,反而有一种马车车厢的封闭感。
天色越来越阴沉,明明是黎明,却晦暗如傍晚。一些枯叶已扑腾到我的眼前。尽管心里明白,这个天气很快就会暴雨倾盆,马戏班是露天表演,我就算冒雨去了,也不一定能看见他们……但不去的话,我今天估计一整天都会很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