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有人会觉得,孤独不如寂寞,寂寞才是真正能击垮一个人的情绪。可他并非一时的孤独,而是从小就被母亲抛弃,一个人在众人冷眼下求生,长大后又被心爱的人恐惧,就连死后登上报纸,也是以“慈善家”的名头,而非以艺术家的身份。
我想起不久前,他在舞台上恢复魅影的打扮时,对我唱出的那句歌词,“你知道,我并非生来就苟活于黑暗中”。当时我因为心绪起伏,并未多想,现在想想,这简直就是一句沉重的、接近自暴自弃的告白。
他一直像鬼魅一样生活,于是他的爱也像鬼魅一样阴森、可怖。
可他到底知不知道……
他到底知不知道,不管他是什么样子,不管他是魅影还是埃里克,我都爱他。
我只希望,与他再没有隔阂。
这场亲吻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大脑因为缺氧眩晕,久到已不知是我在吻他,还是他在吻我,只记得最后,他用力扣着我的后脑勺,声音嘶哑而僵硬地在我耳边说道:“你越是这样,我越不可能让你离开我。”
那就别让我离开你。我凑过去,轻碰了一下他的嘴角。
他身体一僵,搂着我的手臂竟然有些发抖,不等我抬头看过去,滚烫的双唇压了下来,他近乎疯狂地吻了我。
这天以后,我和他的相处模式变得奇怪起来,他不再过分强势地命令我,却也没再跟我说什么话。我住在了他的房间里。和梦里一样,这间屋子没有多余的摆设,只有一架钢琴,一张床铺,空荡得不像个人住的房间。
我询问地看向他。他言简意赅地解释说:“我一般都住在乐器室。”顿了顿,又补充说,“你要是觉得空,可以叫仆人去地面买些东西放进去。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喜欢。”
他难得对我说这么多话。我心都要化了,忍不住走到他身边,摇摇他的胳膊,让他再多说一些。谁知他的语气冷了下来:“求我也没用,你不许去。”
很好,又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嘴角抽了抽,丢开了他的胳膊。
他低下头,盯了自己那只胳膊很久,才说道:“你听话的话,我会带你回地上去,只是现在不行。”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明白过来他这是在哄我。只是他已经走远了。
因为这个“哄”,我莫名开心了一晚上,第二天容光焕发地出现在他面前,神色轻松地吃着早餐。也许是我的反应,在他看来太过离奇,一整个早晨,他都在看我,几乎没怎么用餐。
午后,我找到乐器室,轻轻敲了敲门。房内传来他不悦的声音:“说了,茶点送到卧室去。不要来打扰我。”
我可能没救了,他这么不耐烦的语气,竟然都会听得脸上发热。又敲了两下门,他没理我,不等我敲第三下,房门忽然被打开,埃里克戴着面具的脸庞倏地出现在我面前,双目冷若寒冰:“都说了,没事不要过来——”
看见是我,他愣了一下,勃发的怒气消下去了一些,但还是不太高兴:“你来做什么。”大概是察觉到自己口气过于冰冷,他停了几秒钟,才生硬地继续道,“我在作曲。”
他作曲时一向不喜打扰,这我知道。于是我点点头,转身打算离去,他却冷不丁伸手拽住我:“走什么,进来。”
与最开始看见的管风琴室不同,整个房间虽然够大,却莫名显得逼仄,不知是否地上乐器堆得太多的缘故。没走几步,我就踢到了一个小东西。蹲下身捡起来,是一个手掌大小的木块,上面嵌着十来根长条状的铁片。随手拨了拨,铁片发出沉闷的金属响声,并不怎么动听。
“这是姆比拉,”埃里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黑人的乐器。”
说起乐器,他的语气不再像之前那么生硬。从我手上拿过姆比拉,他有节奏地拨了几个音符,虽说音质上并没有改变,还是那样不动人,却有了乐曲的雏形,让人一听就联想到鲜红如血的落日、广袤无际的草原。
我不由有些崇拜地望向他。他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耳根竟然慢慢红了起来。
这两天,我在脑中反复预演了很多遍与他相处的情形,但没有哪一种会是这样……甜蜜,除了一开始强硬不讲理的搜身外,现在的他简直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不知不觉间,我眼中已满是温暖的笑意。
又捡了一个递给他。他却失笑:“这不是乐器,是我在商船上买的一套器皿。”见我面露茫然,他想了想,将这套器皿摆在了桌上,拎起茶壶依次往里倒水,每次都正好比上一个倒得少些,然后,他并拢五指,轻轻触摸器皿的边缘。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器皿竟然发出阵阵嗡鸣。不知是否有水加入的缘故,我总觉得这样的音色,比管弦乐器精细调试出来的乐音,更加细腻动人。
梦里他独坐到天明的背影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忽然间我意识到,他虽生而为人,却从不知人世间的温情为何物,到死都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