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拉没有让我陈述复杂的音乐理论,只是问我如何看待幽灵。我能怎么看?
从前世到今生,我一直追寻仰望、求而不得的人,从来不是饱受美誉的“赫斯特”,也不是任何一位闻名遐迩的音乐家,至始至终都是那个隐居在地下、被人畏惧的幽灵。
临近尾声,克拉拉轻压双腕,用一连串震撼人心的颤音作为收尾。乐声戛然而止,周围的人满脸意犹未尽,恳求克拉拉再来一首。她不置可否,转头望向我,温和地问道:“想好了吗?”
我点点头,斟酌着说道:“凡有魔鬼,必为审判。《浮士德》之后的文学作品,魔鬼出现的剧情,大多都是满足人的私欲,引诱人下地狱,以达到审判人性的目的。《双面人》却不同,里面的魔鬼由埃……赫斯特本人扮演,目的却是为了审判虚伪执着于表象的观众。”
一口气说这么大段话,喉咙干痒极了,我强忍着咳嗽说了下去:“赫斯特其实在《双面人》中用了很多自己常用的曲式,当时我旁边一个不怎么懂音乐的贵族都听出来了,但还是没有乐评人发现幽灵就是他本人,是真的分辨不出来,还是不敢承认一个身份不明、毫无背景的人,却能取得比他们还高的音乐成就?”
“至于我如何看待幽灵……”说到这里,我逐渐坚定,“他就是赫斯特,赫斯特也是他。不管旁人如何贬低他、误解他,不管他以什么样的身份面对我,他都是我的丈夫,我会像最初那样爱着他。”
肩膀一痛,是埃里克弄疼了我。转头望去,他一向漠然毫无表情的脸上,缓缓浮现出茫然与震惊。
第40章
与此同时,乐池里的小提琴手开始齐奏,长笛与黑管共鸣——舞会的最高潮来临了。
白制服黑手套的侍从手持礼花弹站在二楼,“砰”地一声,金的,银的,紫的,红的,花雨般的亮片坠落了一地。鼓掌喝彩声中,舞池里,众人纷纷询问身边的舞伴是否介意摘下面具,有人毫不犹豫地点头,有人却面露犹疑,还有人直接当众搂抱亲热了起来。
如此热闹的氛围下,我和埃里克之间却是极致的沉默。他微侧下巴,双目有些失焦地看着混乱的舞池,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还是克拉拉打破了寂静:“说得很好,看来你并不像赫斯特说的那样对音乐一知半解,相反,你很有自己的想法。”顿了顿,她笑容变得意味深长,“不过,《双面人》还有一层含义你没有解读出来,至于那层含义是什么,就需要你自己去探索了。时间到了,我该走了。”语毕,她仪态优雅地站起身,戴上镶嵌着白珍珠的丝绒手套。
埃里克也终于回神,连忙搀扶着她,把她送到了剧院门口。整个过程中,他只对我说了句“站在这里等我”,就没再看我一眼,好像刚刚那个因我而震惊失神的人不是他一般。
回来以后,他二话不说,直接拽着我走上了二楼露台,把我压在镂刻精细的罗马柱上。
此时已是午夜,更深露重,夜风寒凉,我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裙,不禁打了个冷战,胳膊上浮起一层鸡皮疙瘩。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似乎是有话对我说,却还是先脱下大衣,裹在了我的身上,生硬地命令道:“穿着。”
我默默把胳膊伸进衣袖里。衣服太大,几乎是空荡荡地挂在我的肩上。我整个人一下显得弱势不少。
“说吧。”他松开我,倚靠在另一边罗马柱上,态度冷淡得仿佛我是一个陌生人,“刚刚那些话是谁教你的。”
我没想到他第一句话是这个,有些蒙了:“没人教我,我自己想的。”
“我不信你研究过我的作品,”他不冷不热地说,“你的音乐素养只是中等。”
“我的音乐素养,和我研究你的作品有什么联系?”
他沉默了一会儿,望向别处,神情漠然:“你每次见我都很害怕,我能感受到你的情绪。一个害怕我的人研究我的作品?那只有一个可能,你想讨好我,让我放你离开,对么。”
他说得有理有据,几乎把我气笑了:“所以,我当着克拉拉女士的面,大声跟你表白,说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都会爱着你,在你看来,居然是想要离开你?你这么聪明,有时候的想法却堪称愚不可及。”
他没有理会我的讽刺,面无表情地陈述:“这种事情你又不是没做过。”
我气得差点跺脚,胸口一阵阵闷痛:“那你说说,我什么时候做过?”
“三年前的事了。”
“好,既然你提到三年前,那你一定还记得那个吻。”我走到他的面前,抬头逼视他,尽力瞪大眼睛以示愤怒,“你告诉我,假如我害怕你,那为什么还会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