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沙龙并没有邀请到音乐名家,只是本地几个小有名气的钢琴演奏师。他们的技法着实不怎么样,劳尔听了片刻,就有些昏昏欲睡。克里斯汀其实也有些烦躁,但她看着被众人环绕簇拥的女高音,闹哄哄的大脑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好友,梅格。

她知道,梅格一直有个音乐梦,但因为声线过于局限,只好放弃做歌唱家专门跳舞,但这一切在碰到赫斯特之后,就都不再是问题。因为她唱不了低音,赫斯特就专门为她写出了没有低音唱词的歌曲,“无低音的告白”,这个典故至今在音乐圈子里流传。

即使后来,他们搬去了法兰克福,她也能时不时地看到关于他们的新闻。

新闻记者一向捕风捉影,可就连捕到的风,捉住的影,都能看出赫斯特对梅格接近恐怖的占有欲。他不许她抛头露面,停止了她一切的社交活动。他把她当成囚徒一样对待,可每到新年,他总会写一部她的专属歌剧,让她在德国最宏伟最华丽的歌剧院表演。听说,他笔下的每一个高音音符,都完全契合梅格的嗓音,每一个在现场听到梅格歌声的观众,都无不为赫斯特的才华而震撼。歌剧结束后,他禁止观众献花,只允许梅格捧着自己送去的鲜花走下舞台。时代在进步,不少女权主义者对赫斯特的行为提出抗议,他却轻描淡写地回应道:“我妻子允许我这样对她。”女权主义者只好转而去抨击梅格,但赫斯特把梅格保护得太好了,她们根本见不着梅格的面。

其实,劳尔对她也很好,每次宴会或舞会结束后,他都会带着她去珠宝店购物,只要是她看过一眼的首饰,他都会买下来送给她。没有哪个女人能拒绝精致闪耀的珠宝,她也不例外。但她总觉得,她好像失去了什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五官渐渐变得立体、深邃,从年轻貌美的少女,成长为了雍容华贵的美妇。她不再羡慕被众人环绕的女高音,也不再把命运寄托于爱情。她开始和其他贵妇一样高高在上,十分自然地接受平民的顶礼膜拜。她在鲜花与珠宝之间,找准了自己的位置,成为了一名真正的贵族。

她不再像年轻时的自己一样,只戴低调中庸的首饰,开始往脖子上堆砌大串的珍珠与钻石。和总是华美壮丽的巴黎歌剧院一样,她也变成了一个敞开的珠宝盒。

一年秋天,她生下了一个唇红齿白的女儿,次年,她又生了一个儿子。为了不被其他贵族轻视,她从小就教育儿女不苟言笑,要求他们挺胸抬头,用餐时恪守礼仪,宛如两尊面无表情的陶瓷小人。

她的青春凋零以后,年华也在飞速逝去,很快,她就到了行将就木的地步。

劳尔先她一步离去了。他们在外人眼中是最和睦的夫妻,一生都没有吵过架。家人面目哀戚地围在她的身边,询问她的遗愿。大家都认为她临死前,最想念的人应该是陪伴了她一生的丈夫。

谁知,她握着女儿白嫩细腻的双手,第一句话竟是:“我记得你会拉小提琴,小洛蒂。”

即使知道母亲即将病逝,小洛蒂也始终端庄娴静,她微微蹲下身,把母亲年迈干枯的手掌贴在颊边,轻声答道:“是的,母亲。”

“随便拉一首吧。”她说,“我的父亲是个著名的小提琴家,我想他了。”

“好的,母亲。”小洛蒂站起身,有条不紊地吩咐仆人去找小提琴,然后又蹲下来握着母亲的双手细声安慰。她是如此温柔,如此优雅,如此孝顺,令旁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不一会儿,仆人就递上来一只纯白色的小提琴。在众人哀伤的注视下,小洛蒂站直身体,微微偏过头,腕部用力,奏响了小提琴。这是一首雪夜般凄冷的曲子,此刻奏响,简直就像是专门为克里斯汀送终一般。

克里斯汀闭着双眼听了许久,不知为什么,突然攥紧被子,嘶哑着嗓子喊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周围人吓了一跳,七嘴八舌地围上来,有喊母亲的,有喊奶奶的,有喊外婆的,但没有一个人喊克里斯汀。她陷在柔软的大床上,忽然感到致命的、窒息的孤独。不是这样的,她的一生不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好像又应该是这样的。她有家产,有儿女,有子孙,有人送终,她什么都有,可为什么总是被强烈的孤独感包围着,她到底错过了什么。

沙龙如期举行。那一天,劳尔揽着她的肩膀,亲了亲她的脸颊,温声说会陪她一起去。他是如此体贴,怕她会被家世显赫的贵妇排挤,放弃了早就安排妥当的行程,陪她去听沉闷的音乐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