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此处师青玄总算听出些蹊跷,怔怔地抬起头来。贺玄自揭下地师假面以来,向来是不屑对他做这般循循善诱的。旧日里那人眼底总像燃着两捧烧不尽的幽火,谁也看不清烧着什么,而今他虽仍是冷面如霜,眼中却如同天垂平野,既明且阔。

师青玄颤声问:“……你许我还了吗?”他不敢高声言语,只怕惊醒自己,发觉唯梦而已。

贺玄不答,只二指一并,脚下绽开一方庄严法阵。阵中烟波翻涌,倒映出天上仙京、瑶池剪影,又从其间倒灌出百丈清气,如云如雨地将师青玄拥着。阵中人面容冷峻,身后是星野钩月,眉间是蔚然灵光,挥指以大地为帛,气虹为毫,作一符篆。

“坤舆为证,长天明鉴。地师贺玄,以此铭文为誓,点尔作将。”

他直直地看向师青玄,伸出一只手来:“你可愿意?”

云烟之中,师青玄强自按下热泪流溢,伸出颤抖的手与他交握。也许只有他师青玄,因为付出被一次次地推拒过,真心被一次次地粉碎过,一次次遍体鳞伤地向那人踉跄走去,却从未能走近他的身侧,才知道眼前伸出的这只手,究竟有多难得。

“陪我去倾酒台上喝一杯吧。”贺玄紧握他颤抖的手说。

街上的血社火演完了,酒楼里的游人便也散了。后厨还剩了些新醸的菊花温酒,掌柜便散给了楼里讨生活的人。卖糖水的小妮子抱了两坛,颠颠地往楼外的倾酒台上跑。她刚才分明看见师青玄与不知何人到高台上去喝酒,心里便惦记着分他一坛。但等她去到那高台之上,却遍寻不着二人影踪。

秋深露重,台上空余一弯朦胧月,千里快哉风。

是年,仙京重建,地师归位,风师神格填入鬼骨,流落人间。水师神格无意屈就认主,水师之位空悬。仙史卷宗在仙京陷落时遗失大半,每每说起要重编卷宗,灵文殿中便叫苦连天。

“水师神格原主,现在不知去向,这要怎么写啊?”一个小神官咬着笔头头疼道。

旁边另一个年长些的答他:“听说原来的水师堕地为鬼,为了重上仙京,正在东海云游找他的第三道天劫。但是灵文大人之前说,这十年间的造化,或许就已经是他的第三道天劫了。”

小神官琢磨不透这其中深意,索性将手上卷宗一裹,道:“算了算了,先换一个写!”

他翻出地师卷宗,心道这个好写。不仅正主眼下仍位列仙班,凡事都有据可查,座下还有个中天庭神官能说会道,但凡有人问起他家大人的英武事迹,他能立马摸出一坛酒来,绘声绘色说上几个时辰不带停。

小神官摊开那卷宗,却发现上一个编纂此卷的人已将其飞升前的生平都写尽了。有道是,地师其人,生于博古,逝于博古,涅槃成绝于铜炉,破执归位于寒露,卷末结以小楷两行,道:

把浮沉世梦磨开,恨有涯,慧剑断劫。

点灵光。且将釜破,重游仙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