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四周不再痴迷、不再仰慕、不再尊敬的眼神,她内心被无边无际的懊悔席卷翻搅。她太不谨慎了!白兰芝敢到她的沙龙上和她辩论,肯定是有备而来,说不定私底下更是逐字逐句分析过她的文章。谁说的话没有漏洞?真要一句一句地杠,很多名人的言论都有矛盾的地方。早知如此,当初就退一步了。都怪她太好胜了,搞得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整个人像是被架在烤架上翻转一样难受。

奥黛尔想要认输,可一想到认输的对象是白兰芝,她就拉不下脸,下不了决定。曾经的她那么高高在上,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让白兰芝瞬间失去依仗,无处可去。她们的差距是那样大,她还有无所不能的系统,却还是被白兰芝逼到了如此窘迫的境地。奥黛尔不甘心,是真的不甘心。

可是再不甘心,她还是输了,还是要给白兰芝道歉。

奥黛尔闭上双眼,做了几个深呼吸,垂头说道:“白兰芝小姐,你说得对。”她紧咬着牙关,极力放松着喉咙,尽管如此,这句话还是像从她肺腑上刮下来一般,沥着不甘不愿的血气,“我报纸上那篇宣言,确实考虑不周。我只是一个音乐家,并没有扎实的文字功底,写出来的文章难免有自相矛盾的地方,希望你能谅解。”

见白兰芝一语不发,她蓄着屈辱的泪水,继续说道:“我不了解你面对的困境,就贸然指责你依附男性,攀附权贵……真的很对不起,请你原谅我的无知,我以后绝对谨慎发言,绝不再犯相同的错误。”

说完,她流下了两行委屈无比的泪水,给白兰芝道歉她是真的很不情愿!除了外貌,她样样都比白兰芝优秀。曾经她是站在高处俯视对方的存在,现在却不得不垂下高傲的头颅卑微认错,她是真的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也许是第一次见到奥黛尔的眼泪,又也许是回忆起不久前的爱慕与追捧,不少人都对奥黛尔起了恻隐之心。

一个戴着两圈珍珠项链的贵妇,左右张望片刻,站了出来。她第一次参加这种规模的沙龙,唯恐自己打扮得不够雍容华贵,装饰圣诞树一般往身上堆砌珠宝。

圣诞树走到白兰芝身边,小心翼翼地劝说道:“奥黛尔女士那篇女性宣言,确实有局限之处,但她想要帮助女性的心却是真的。过去一个月,我一直想要创办一座世俗女隐修院,给那些无家可归的可怜女人一个住所,却因募集不到充足的资金而搁置,最后是奥黛尔女士资助了我……”

圣诞树对上白兰芝的目光,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如果她真的想把那些女性推向深渊,又何必资助我呢。她已经道歉了,你就原谅她吧,本来她也没说错,女宠确实是糟粕般的存在,虽然没有到秽物的程度,但也不值得宣扬……对吧?奥黛尔女士虽然是个知名的女音乐家,但归根结底,她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女孩罢了。哪有小女孩不犯错的,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要再紧紧相逼了,好么?”

白兰芝看着圣诞树,冷不丁问道:“我认识你,在奥黛尔女士之前,真的没有人愿意资助你开设世俗女隐修院吗?一个都没有?”

圣诞树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满面凄苦的奥黛尔,半晌下定决心般轻轻摇头道:“没有,只有奥黛尔女士愿意资助我,那一个月只有她向我伸出援手,除了她,我收到的全是谩骂、诋毁、污蔑……还有人说我是毒寡妇,自己的丈夫死了,就想要全世界的女人都没有丈夫。”

得到这个答案,白兰芝有些意外,又有些不意外。她低低地笑了笑,这就是曾经她真心想要帮助的人,是她日日夜夜想要劝慰的人,是她一直喜欢并坚持来往的“朋友”。

白兰芝不再看她,转而看了一眼身旁的埃里克,对方正看着她,他就像是一泓清冷、澄净的泉水,把她心中的难过、悲伤、遗憾尽数涤尽。失去一个朋友又怎样?只要他在她的身边,她就觉得自己是无比幸运的。

“安娜,阿德莱德,你在撒谎。”白兰芝说出她的名字,“曾经我想卖掉所有首饰资助你,但你不要,你说你需要奥黛尔的名气翻身,我理解你的想法,于是没有反对。我没想到的是,你一边在信上说我是你黑暗过去的一道光,一边否定我的存在。好,从今天开始,我们不再是朋友,你好自为之吧。”

这一连串的问题,是几十个连环巴掌狠狠甩在奥黛尔的脸上。一时间,她只觉得脸上肿胀疼痛难当,好像真的被扇了几十个耳光一般。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有了一点悔意,不敢再和白兰芝当面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