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衣服就像戏服,穿上的瞬间能帮助你快速进入角色。你穿校服你就是学生,穿病号服就是病人。便服就更像是一种自我主张的对外宣言,让别人一目了然地知道你是谁、你想在别人眼里变成什么样的人。

穿上这条裙子的我又会变成什么人呢?

库洛洛只说要带我离开一段时间,却没说多久,我虽然身体不自由,作息却跟普通人是一样的。太阳起来我醒来,太阳落下我睡觉,这势必会给外出造成不少麻烦。

“这个你也不用担心。”库洛洛笑着说,“我会处理这个问题的。”

将人生比喻成舞台的人不在少数,但每个人对舞台的理解又都不太一样。灯光和布景(要写实的还是要写意的?或者,干脆什么都没有?)、如何念词,要疏离式还是浸入式的表演,这些都是悬而不决的问题。

你看布莱希特主张疏离,举手投足间却尽是情感;阿托尔主张浸入,那炙热的台词却总令人出戏。人活在世是该全情投入,还是理智旁观?这种事情争论多久都没个定论,最后大家还是会妥协,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左右都要一点,既要情真意切,又要清醒理智。

这也太强人所难了。

对于我来讲,无论是热情还是冷漠都来得不够彻底,所以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情感状态来迎接这件事。

库洛洛给我换上了连衣裙,喂我喝了安眠药。待我入睡之后,我的“精神”站在他的旁边,半是麻木半是困惑地看着床上那陌生而苍白的生命,然后,看到了库洛洛手上刀尖反射的寒光。

那把刀很精致,刀刃的部分有着繁复的镂空花纹,通体成铁灰色,形态优美异常,看着就像是会出现在拍卖行里的艺术品。然后,这把精美的凶器划过床上那个人的脖颈,鲜血染红了床和枕头。

所以我说了,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情感状态来迎接这件事。

我有自觉,像我这样的身体状态,本来也活不长久。或者,即使我真的能活上个七八十年,我也不会愿意的。

整日躺在病床上,头脑昏昏沉沉,分不清白昼与黑夜的日子对我毫无吸引力。我还怕疼,每次身体发生剧痛我都恨不得立刻结束生命,但是这一下还是来得太突然了。

库洛洛是我的恩人,他把我从医院带出来的这段时间可以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但是现在,他坐在床边,脸上是虚实不定的温柔和期待,他亲手将我杀死了。

说实话,不疼。

也许是因为我现在脱离了□□。

所以我就这样站在这里,看着那副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瘦弱躯体变得更加苍白,苍白和氧化的鲜血对比,这一画面强烈地刺激着我的视网膜,让床上的那个人看起来更加陌生。这个瞬间,我站在这里,仿佛不是在观看自己的死亡,而是在看马拉之死。

当然,我和马拉没有太多共同点,首先,我不革命,其次,我不是躺在浴缸里;不过有一点我们一样,我们都有皮肤病。只不过他的是要泡在药水里,我的则是要经常翻身。

当然了,库洛洛也不是夏洛特·科黛。

有多少人能拥有这样的体验?

像一个舞台底下的观众一样,观看自己的死亡。

我不知道自己是该冷眼旁观,还是该激动愤慨,甚至悲伤?

但我只觉得惊异、陌生。

终于,它不再是一个活着的人类,变成了一具死气沉沉的尸体,这个房间也不再是临时造就的病房,而是成了一座安静的坟墓。

我的坟墓。